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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列寧!

——德國之旅印記

作者:嘉慶


誡命讓人知道自己的軟弱,它並不給予我們行的能力。而應許卻是上帝給人的力量,因為上帝叫一切事靠信而行,所以誰有信,誰就什麼都有……這就是基督徒的自由,也就是我們的信。因信稱義,如同《羅馬書》所說:「心裡相信就可以稱義」;而且又只有信可使人稱義。

——馬丁·路德《基督徒的自由》


如果眾神在創造人類之後,便毀滅自己,他們的意旨或者可以達成,為使人類有自由的意志,他們必須捨棄自己的影響力。《尼伯龍根的指環》包含兩個主題:眾神的毀滅和人類的解脫。

——理查德·瓦格納《歌劇與戲劇》


新帝國必須再一次沿著古代條頓武士的道路進軍,用德國的劍為德國的犁取得土地,為德國人民取得每天的麵包,奪取新的生存空間。

——阿道夫·希特勒《我的奮鬥》


乙未年仲夏,華茂春松,輕雲蔽日。「應德國總理默克爾,黑森州、巴登-符騰堡州和巴伐利亞州的邀請,中方代表團一行17人,從香港機場出發,經迪拜轉機,法蘭克福入境,將對德國進行為期12天的訪問。代表團不僅包括企業界、金融界和文化界人士,還包括各層級學生代表4人,相信此訪將有力促進德中兩國在廣泛領域,特別是旅遊行業的發展……」正聽得出神,團友過來推我:「你跑Hong Kong這兒聽什麼新聞聯播啊,黐線!到底哪個口過海關、進安檢?」我晃過神,有點茫然,其實我也不知哪個口過關。的確是有20%的旅遊尾款未交,旅行社竟然連個領隊或送機的什麼都未安排,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趕緊環視四周,有幾個穿阿拉伯長袍的阿哥們正直面走來;再定睛一瞧,長袍上居然繡著鬥大的adidas三葉草Logo,還是頭一次見這麼大的三葉草,亮瞎眼啊,擺明瞭是牌子貨兒,遠非小偷黑皮那一身兒班尼路兒能比,幾乎可以肯定是去土豪總部迪拜的,跟著走就沒錯了。


✥✥✥ 法蘭克福:羅馬廣場的觸動


飛行15小時左右,抵達萊茵—美茵機場。因為半自助行,入境後自行成團。接機的楊導,年紀超過60歲的阿伯,這個年紀多少有點出乎意料,引領我們上了一台奔馳大巴。大巴車閃閃亮,就是大了點,60人都可以坐得下,所以大家也不用搶位了,難道專為天朝購物團訂制的車?楊導解釋說,公司只有這種車,配置匈牙利(或其他東歐國家)司機,接待天朝遊客,在這裡算是標配。法蘭克福地處萊茵河支流美茵河下游,是德國乃至歐洲重要的工商業、金融業和交通中心,特別是歐洲央行和德國央行均位於此。如果這樣還不夠高大上,再加上個城市代言人歌德,無論是誰也不會有爭議了吧。歌德,詩歌的「歌」,德國的「德」,多麼霸氣的名字,根本無需解釋;詩人中的大咖,文藝界的總書記,大海的舵手,引導方向滴。他的《少年維特之煩惱》,不僅在歐洲即使是我天朝,也是路人皆知的。自五四運動以來,哪個文藝青年即使沒看過都不敢承認,因為這樣簡直太不文藝了。情節很簡單,其實就是作者本人兩次與有夫之婦,情愫暗生而又無果而終,滿腔鬱悶無處發洩,於是他把這段不得不說的故事講了出來。歌德的偉大,當然不僅僅於此。事實上,文學作品的優劣,必然要與社會背景和時代影響息息相關。若以今天花邊新聞至上的標準來看,連汪峰老師都搶不上頭版,你歌德那點事壓根兒都算不上事兒。


「有兩個靈魂住在我的胸中,它們總想互相分道揚鑣;一個懷著一種強烈的情慾,以它的捲鬚緊緊攀附著現世;另一個卻拼命地要脫離塵俗,高飛到崇高的先輩居地。」歌德的偉大,在於花了60年的時間,塑造了浮士德這個不朽的人物,形象地剖析了浮士德人生探索過程。可以不謙虛地說,浮士德精神不僅代表了德意志民族的精神,更象徵了全人類精神探索的歷程,即使是現代性的歷史使得浮士德的偉大使命和完美結局受到越來越多的質疑……


車行大約40分鐘,進入法蘭克福市區。市區並不是很大,感覺與我天朝三線城市規模類似,但在歐洲這裡應該也算大城市了。德國明確定位了本國只有3個國際性城市,法蘭克福算是其中之一。國際性城市與其他城市明顯不同在於可以修建一些高樓,此外的城市,最高建築一律不准超過教堂,因為按照基督教教義理解,教堂才是最接近神的地方。旅遊大巴在市區緩行,經過古老而又具有未來派風格的中央火車站,金融商業區林立的摩天大樓,導遊說這裡是「萊茵河畔的曼哈頓」,全德國絕大部分摩天大樓都在這兒了。對此,天朝的遊客只能呵呵一下,因為加起來也不過十幾二十座吧。對比歐洲其他名城,法蘭克福反而充滿著時代動感。畢竟二戰中,全城的80%以上建築均已炸毀,但僅僅幾十年間,在一片片殘磚斷瓦之中又煥發出勃勃生機。


城市規模不大,但格外整潔;人流不多,但非常有序。羅馬貝格廣場是城市中心,也是保留著城市中古面貌和文化傳承之地。緩步進入廣場,感覺人來人往,既忙碌又安逸。孩子們首先衝了出去,因為廣場有街頭藝人表演,也可能是推銷玩具,一下子吸引了孩子的目光。環視四周,左側是哥特式的市政廳,三個立面組合為一體,階梯狀人字形屋頂,精雕細琢,600多年的沈積,越發顯得華美與凝重。右側是一排排完全木質結構的居民住宅,明快流暢,活色生香。廣場中央,樹立著正義女神銅像,下面是噴泉,據說重要時刻,噴泉噴出的不是水而是葡萄酒,與市民同樂。


正義女神,這個形象在歐洲比較普遍,類似我天朝供的財神或關二哥一樣普及吧。女神面向市政廳,左手高擎天平,右手垂握寶劍,這個Pose不是隨隨便便擺出來的。天平象徵公平和公正,寶劍代表力量和威嚴,二者相輔相成,彰顯著正義滿人間。不得不提一句,米國與歐洲相比,沒什麼歷史可言,沒有歷史更別談神話了,所以正義的實現常常寄託在那些超能英雄身上,無論是蝙蝠俠、蜘蛛俠還是鋼鐵俠,都是蒙著臉,露出雙眼的形象;正義女神剛好相反,面容姣好卻用布蒙著雙眼。耶魯大學學者柯維爾解釋為,蒙眼不是失明,是自我約束,是刻意選擇的一種姿態。從歷史考察看,正義女神蒙住雙眼緣於基督教傳統對人類的罪惡性和墮落性的「幽暗意識」,以及權力和誘惑所帶有的無法消解的惡性。人性無法改變, 即便是執掌司法權柄的正義女神,也免不了受利益誘惑和個人情感的影響。蒙住雙眼——這種「刻意追求的一種姿態」是對於人的本性做了深刻思考之後的「刻意選擇」。


相對於西方基督教原罪論的文化傳統——人性本惡,我天朝自小就接受「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的敦敦教誨,是否無需這種刻意選擇呢?天朝的神話體系博大精深,源遠流長,但想找出個正義之神,好像並不容易。玉皇大帝,來歷不明且沒有什麼像樣的業績,面對同樣來歷不明的孫悟空,都畏首畏尾的,無論如何也和正義扯不上邊吧。天上沒有,還是去人間看看。屈原算一個?《雷電頌》將屈原和風雷電融為一體,達到物我同化的境地,顯示了追求光明、毀滅黑暗的力量,使屈原的形象成為光明與正義的化身。郭老也由此被推舉為繼魯迅之後「革命文化界公認的領袖」,但似乎戲份太重,表情做作,略顯浮誇,實為時代的產物。包公行不行?我天朝最有知名度的公務員。一身正能量,日斷陽、夜斷陰,開封有個包青天~鐵面無私辨忠奸……「神話大抵以一‘神格’為中樞,又推演為敘說,而於所敘說之神,之事,又從而信仰敬畏之,於是歌頌其威靈,致美於壇廟,久而愈進,文物遂繁。」按照魯迅先生說法,包公的形象是典型的從人到神的過程,事實上也更深層次上反映了天朝老百姓根深蒂固的「皇權」觀念與「清官」情結。


包公可以作為天朝正義的化身,只是供奉其神像或廟宇寥寥。專程到訪過天朝的開封,的確是有多家包公祠、開封府的,每天大戲連台,賺得盆滿鉢滿的,開門做生意而已。天朝流行顏色,多為土豪金、中國紅、最平民化也是東北銀啊,好像沒聽過哪個商家吆喝包公黑的,躲都躲不及呢,哪有自己給自己找晦氣的。與其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關公的廟宇遍布華夏神州,遠銷東瀛及海外,堪稱華夏第一神。無論黑白兩道,還是市井百業,關二哥在社會各個階層都深受愛戴,究其因由,無非「忠義」二字。何謂忠義?正如《喜劇之王》中洪爺所說:「《雷雨》還要排練嗎?《雷雨》就是講義氣嘛!那,出來混的,就要講兩樣東西:第一呢,就是講義氣,第二呢,講錢。那,講義氣就是說呢……」出來混都不容易,你讓二哥也很為難!其實,普通老百姓過年更多是拜拜老祖宗、灶王爺、財神、土地,保佑自家一年衣食無憂、啥都不缺、平平安安就好了。至於正義與否,勝者王侯敗者寇才是硬道理,各位官爺,我只是過路打醬油的,搞不清楚你們在說啥?何況天朝神話體系中,老祖宗壓根兒就沒留給我們這塊神牌兒啊。


以忠義替代正義,其實是忽視了基本自由,程序性正義和補償性正義,這也是「無知之幕」為應然狀態的邏輯前提。在羅爾斯為人類社會描繪完美制度的藍圖時,他最想說的其實是:「只有當你不知道自己可能是誰時,才能想清楚什麼是正義。」正義女神背後刻著德文,雖說不認識,但仍可以確定不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後經楊導解釋是「為實現正義,哪怕天崩地裂。」


市政廳走出向東,幾個轉角來到法蘭克福大教堂。教堂不算很雄偉,但時代久遠且幾經戰火仍幸免於難。哥特式塔樓高高聳立,藍天白雲映襯下,愈發顯得肅穆壯麗。教堂一反寂靜常態,間或有嘈雜或音樂聲傳出。快步走入才發現,一位老師帶領一班學生就在教堂裡面上課。課堂生動活潑,類似於RPG角色扮演之類,應該是模仿皇帝加冕的儀式。匆匆瀏覽下英文簡介,才知1562—1792年間,神聖羅馬帝國(德意志第一帝國)共有10位皇帝的加冕典禮在此舉行。課堂肯定是講德文,也不知說什麼,但多次喊著Caesar的發音還是相同的。肢體語言是相通的,透過孩子們清澈單純的眼神,可以看得出他們一本正經地模仿先人們曾經上演的故事,在汲取知識的同時感受著歷史的脈搏。


✥✥✥ 呂德斯海姆:萊茵河谷的呢喃


午飯過後,大巴車駛離市區,沿著彎曲的萊茵河,輕歌笑語奔向小鎮呂德斯海姆。一路迤邐,但風光旖旎,緩緩的山坡林木密布,草青花香,不時閃過一片一片的葡萄園,簇簇村莊掩映其間,正是萊茵河谷的如畫風光。


德國的城市不大,小鎮更小,縱橫交錯只有幾條街市。小鎮始建於12世紀,羅馬時代以前,是通往萊茵河中流山谷的大門,以「酒城」著稱。因為是葡萄酒主產區,小鎮逡巡在緩坡上渾然天成,遠遠望去,片片重重疊疊的紅色屋頂,映襯在午後的陽光下,鱗次櫛比而又錯落有致。避開下午的太陽,黃昏時分出來閒逛,才發現小鎮到處瀰漫著葡萄酒的氣息,上百家的小酒館分散在每一條街巷阡陌,不時有樂隊的現場表演,彈唱著風情濃郁的民謠。小鎮逐漸熱鬧起來,到處湧動各式各樣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外國人、日本人……大多數人看起來都很愉快,因為慵懶地睡了一個午覺,現正穿著乾淨的衣服,舒適的鞋子,懷揣著厚厚的荷包,盡情來享受閒暇的樂趣。街道的兩旁,有各式各樣的店鋪,大多數店家都將最好的貨式陳列出來,引誘路人的眼睛。他們也在瞧著路上的行人,那眼色就好像行人瞧貨物一樣,路人的興趣在他們的貨物,他們的興趣卻在路人的錢袋……


經過那條極為狹長的畫眉鳥小巷時,真的不由自主地陶醉了,因為這裡像極了戴望舒筆下的那條雨巷。「撐著油紙傘,獨自徬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大部分建築均為木制,裝飾著彩色木雕鏤花,顯得愈發精緻。沿著古樸的青石路緩行,步入一家私人酒窖,現場大都是日本人,佔據了幾條酒廊;品嘗了酒莊自家釀造的葡萄酒,甘甜醇美,回味悠長,萊茵河谷出產的各種葡萄酒,這裡都可以找到,但最為出名的還是雷司令冰酒。


華燈初上,夜未央,不知不覺走回河畔的小旅館。此時的萊茵河已褪去喧囂,回歸那一份寂靜與深沈。萊茵河,記錄了德意志國家的歷史,承載著日耳曼民族的精神,在德語文化中始終稱為「父親河」,語法語義上的差異並不是很清楚,但寧願相信這一稱謂是這個堅韌的民族,多難的國家更好的註解。小旅館不遠居然還有一個小火車站,只能通行那種古老的,緩慢的蒸汽機車。「吭哧吭哧,嗚——嗚——嗚——」,就這樣,進入了夢鄉。


午夜兩點也許是因為時差原因,睡意全無;陽台仰頭望望,滿天星光璀璨,天空透明一樣潔淨。凌晨五點,早早爬起來去鎮上遊逛。小鎮安靜祥和,偶爾有路人匆匆閃過;麵包店已營業,老闆一邊眯著眼,一邊寒暄著為數寥寥的幾個熟客;鳥兒已展翅撲騰,躥上跳下忙碌著今天的口糧,鮮花依然點綴著昨日的房舍和酒巷。倘大的教堂空無一人,仰視著十字架上苦難的耶穌,這是要懺悔的節奏吧。暴食,貪婪、懶惰、淫欲、傲慢、嫉妒和憤怒,對於七宗罪來說,《歌羅西書》第2章23節:「這些規條,使人徒有智慧之名,用私意崇拜,自表謙卑,苦待己身,其實在克制肉體的情慾上,是毫無功效的。」無論是否有原罪一說,至少聖保羅更為深刻認識到了人性的局限,個人沒有力量戰勝惡;即便以自我戰勝惡,這種勝是隱藏了自我,是可怕的勝利,自我以聖潔的面目展現給他人,令人無法辨明。神創造的中心是人,神救贖的中心是人,我們應該甘心做的,就是成為真正的人。真正的人不是聖人,聖人不過是人為的神,更確切說是「道德高標」的偶像。「道德高標」最終結果,不是推廣道德,反而是推廣不道德,只說道德的話,不做道德的事且心安理得。朝陽升起,給小鎮鍍上了聖潔的淡淡金色,裊裊炊煙騰起,伴隨著終年沈醉下來的絲絲酒香氣息,小鎮更覺柔美恬靜。


日上三竿,大巴車沿著萊茵河谷的葡萄園緩坡爬行,前往帝國紀念碑遊覽。帝國紀念碑為紀念1871年德意志第二帝國統一而建,碑身有巨幅青銅浮雕,碑高38米,主體是青銅鑄就,象徵著德意志帝國的日耳曼妮婭女神。女神左手握劍,右手高舉帝國王冠,頭戴代表著勝利和光榮的橡葉花冠。


這個神像的意義非同一般,個人理解為日耳曼民族母親的雕像。歌德就曾痛苦地呼喊:我們沒有一個城市,甚至沒有一塊地方可以使我們堅定的指出,這就是德國!從1871年那個時候起,德國人才終於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家。這裡不得不說說歷史了。公元962年—1806年,由查理曼帝國分裂出來的東法蘭克王國逐步轉化為德意志王國,國王奧托一世在羅馬,由教皇加冕稱為「羅馬皇帝」,其王國稱「神聖羅馬帝國」,史稱德意志第一帝國。這是一個沒有固定首都的國家,且皇帝上崗首先要取得羅馬教皇的認證資格才行。因此,神聖羅馬帝國僅僅是名義上統一了德國,日耳曼民族分散在眾多邦國、宗教貴族領地或自由城市中居住,從來不是一個中央集權的國家。在這個四分五裂的帝國中,北部的普魯士邦國和南部的奧地利邦國不斷強大,德意志統一的大幕終於拉開……


(狗血神劇版,天朝出品,必屬佳片;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出場人物:威廉一世(普魯士皇帝)、俾斯麥(普魯士首相)、毛奇(普魯士陸軍參謀長);

過場人物:約瑟夫(奧匈帝國皇帝);拿破侖三世(法蘭西第二帝國皇帝)

第一幕:

俾斯麥:老大,最近山寨里兄弟們膀子粗了,腰也圓了,兵精糧足的,又閒得蛋疼,要不要下山去搶一票?

威廉一世:你說搶就搶啊,我們又不是土匪,我們現在是國軍,知道不。你就不能找點覺悟高的,有點創意的啥藉口?

俾斯麥:那替天行道,中不?

威廉一世:淨整那些用不著滴,替啥天行啥道啊,現在都神馬年代了,19世紀了,咋一點都不與時俱進呢。前陣子,俄羅斯老毛子過來搞宣講,說啥「統一戰線」,聽著挺時尚的,咱也整個統一戰線唄。更何況咱這兒也沒統一呢,順便一起把這事也辦了。

俾斯麥:哎呀,那天講座我也去聽了,人山人海、紅旗招展的,我咋沒想到呢,皇上聖明!對了,我記得好像說,統一戰線一個人也不行啊,二人以上才算戰線吧!三人以上就可以成立啥支部了,是不?

威廉一世:這個簡單,去找我大哥腰瑟夫吧,拉奧地利一起下水不就統一戰線了嘛。

俾斯麥:諾。那搶誰啊,好地盤都讓英吉利和法蘭西那幫孫子搶光了。

威廉一世:北邊,北邊,丹麥那小子上次拿了我們一塊地說是去搞什麼房地產開發,本錢都沒給,就丹麥那小體格,連本帶利搶回來不就完了。

(劇組經費不足,戰爭場面以動畫代替,以下同)過場動畫……

字幕:第一次王朝戰爭,普奧KO丹麥,丹麥割石勒蘇益格地區給普魯士,荷爾斯泰因地區給奧匈帝國。


第二幕:

俾斯麥:老大,我問了上次那個俄羅斯老毛子,人家統一戰線不是這麼整的。

威廉一世:那咋整,咋整有毛關係啊,不就是個口號嗎!換成「反清復明」、「阿彌陀佛」,也差不到哪去。別說這個了,嘮點正事,你說這個統一戰線吧,真給了我點啓發,以前咱們熊,老是被人欺負,現在腰桿兒硬了,也得欺負欺負別人,你說是不?先統一吧,周圍這麼多寨子也不聽話,你去問問他們服不服,服了的換成我們的旗號,不服的削一頓,改成分舵吧,省得老是拖欠保護費。

俾斯麥:你這不是坑你大哥嗎?東邊那些寨子都是你大哥罩著的,兄弟也要翻臉嗎?

威廉一世:你懂啥,你沒發現我大哥長得和我有點不太像嗎?我那是純種雅利安—日耳曼,我大哥怎麼角得都有斯拉夫血統,八成不是我媽生的。這血統不純影響下一代啊,咱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你說是不?這個家還得我當才行!再說了,他以前搶的地盤大,外來人口又多,日耳曼自家這點事就別讓他摻和了。

過場動畫……

字幕:第二次王朝戰爭,普魯士KO奧匈帝國,奧匈帝國割荷爾斯泰因地區給普魯士,同時被迫退出德意志聯邦。


第三幕:

俾斯麥:老大,老大,隔壁老王有動靜了。

威廉一世:啥隔壁老王啊,俗!人家有身份的人,拿破侖世家,我以前還是他叔的粉絲呢,看在他叔份上,就叫拿三好了。

俾斯麥:諾。隔壁拿三不滿你那個三表舅家的二堂弟去西班牙當國王,正集結軍隊呢,說要來削你。

威廉一世:這就一藉口,他不滿換一個成嗎?找我四姨家那個大表哥去,也行,你去說說。

俾斯麥:說啥呀,地球人都知道是藉口,我看不中。要不咱再整一次統一戰線,把拿三也給辦了,這玩意兒還挺好使。

威廉一世:嘔了,就這麼整。這次你把那個統一戰線整明白點,別每次都半拉卡機滴。對了,南邊巴伐利亞那四個寨子人傻錢多,順便一起並過來。哎呀,如果這樣,那真就統一了,也可了卻我爹當年的心願了。「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啊,你也多讀點書,不然我說啥你都整不明白。

俾斯麥:咋整不明白,不就統一戰線嗎?我說上句:「天王蓋地虎」;如果對的出下句:「寶塔鎮河妖」的,就是同志,對不出的就直接咔嚓了,妥不?

威廉一世:要說你讀書少呢,老整那些土匪的玩意兒。我教你,上句「地振高岡,一派溪山千古秀」;下句:「門朝大海,三河峽水萬年流」,這多有才啊!

俾斯麥:有才!我對你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威廉一世:行了,別得瑟了。有沒有想過如果有的同志是啞巴呢?歪果仁呢?你這樣,講不明白的就看腳,腳上都給寫上字兒,左腳統戰,右腳一線,那就自己人。

俾斯麥:為啥不左腳統一,右腳戰線呢?

威廉一世:那麼明顯,被抓住那不當革命黨砍頭了,彪啊!去戶部領點銀子,趕緊去整戰線吧,時間緊任務重。我大哥奧地利那兒要去,雖然上次坑了他一次,畢竟自家兄弟,要取得大哥支持;俄羅斯老毛子那兒必須去,如果兩線同時開打,咱們死定了,就跟老毛子說咱們打法蘭西,是給他報克里米亞那個仇;英吉利那兒要去,這老小子才是真正的隔壁老王,只要他不插手就得了。

俾斯麥:諾,一定辦得妥妥的。

威廉一世:等下,把阿毛喊來,這個統一戰線總是覺得不那麼踏實,到底還是槍桿子里出政權啊。

毛奇:老大,兄弟們已集結得七七八八了,給養充足,士氣高昂,您說砍誰就砍誰!

威廉一世:別急彙報工作,找你就是嘮嘮嗑。咱爸咱媽,都還好吧?

毛奇:好著呢!吃嘛嘛香,身體倍棒。每天喝牛奶,不是所有牛奶都叫特侖蘇!腰好腎好就用黃金搭檔!

威廉一世:詞挺熟啊,差錢了吧,小樣,代言多少廣告啊?

毛奇:帶啥鹽呀,都公益的。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羊羊羊,恆源祥……

威廉一世:打住,CUT。還是談工作吧,如果同隔壁法蘭西開打,有幾成勝算啊?

毛奇:根據那邊的線報,拿三連個作戰計劃都沒有,砍人的傢伙直到現在都沒配齊,後勤糧草不足,只是虛張聲勢集結了一票人,還怨聲載道的。依我看,巴黎歐萊雅,你值得擁有!

威廉一世:中,中,別說了。開打吧。

過場動畫……

字幕:第三次王朝戰爭,普魯士KO法蘭西,俘虜法蘭西皇帝拿破侖三世及10.4萬法軍。法蘭西割阿爾薩斯和洛林地區給普魯士,附帶賠償50億法郎軍費。普魯士吞併黑森、巴登、符騰堡和巴伐利亞等四個在情感、文化及地緣方面嚴重親法的邦國。1871年1月,普軍開進巴黎,威廉一世在法蘭西凡爾賽宮加冕為皇帝,向全歐洲宣告:德意志帝國成立了,德國人民站起來了!史稱德意志第二帝國。

站在高坡觀景台上,可以俯瞰呂德斯海姆全貌,團團簇簇的葡萄園散布在河谷緩坡,萊茵河平緩流過,哺育和見證著一代又一代人的歡樂與熱烈,痛苦與磨難。「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歷史上,俾斯麥才是真正的主角,以非凡的意志和智慧,用鐵與血統一了德國,他是日耳曼妮婭女神在人間的化身。「惡是推動歷史發展的動力」,在俾斯麥這裡,善與惡可以由思想家們去討論;和平演說或多數派決議可以任議員們爭吵,只有國家意志才是他要乾的事情。制度設計、道德理想、契約精神,沒有人可以否定這些人類的精神財富,只是歷史的發展根本就不是一種應然,而恰恰是一種偶然。德國統一深層次的意義,並不在於土地和金錢,在於德意志民族從此贏得了尊嚴和自豪感;在於從此,德國史不簡單地僅是國別史,而是歐洲史甚至世界史。


✥✥✥ 海德堡:內卡河畔的哲思


歌德曾經說:「我的心遺忘在海德堡。」這也是今天海德堡最常見的旅遊廣告詞:海德堡——歌德將心丟失的地方。


遠遠望著海德堡城堡,是一座半山而建,古樸典雅的大古堡。整城全部由內卡河紅褐色砂岩築成,在樹木繁茂的掩映下,似乎質樸的砂岩本色也明快了很多。山腳仰望近看,會發現城堡的確美麗自然,但同時明顯歷經滄桑,斷壁殘垣隨處可見。楊導介紹,城堡已歷時800年,其中修建就用了400年,建築結構複雜,風格幾經變換,是哥特式、巴洛克式和文藝復興式三種建築風格的代表作。歷經多次戰火,部分進行過修繕,也有相當多部分始終保留了殘損的原貌。沒有階梯,沿著青石小徑,順延而上,緩步進入城堡。堡內確實很大,廳台樓閣、防禦工事、宮殿居室、廊柱花園等一應俱全,還有個藥物博物館,整個古堡類似一個小鎮。酒窖是城堡最大看點,因為超出想象的大,這裡存放了一個可以盛滿22萬公升酒的大酒桶及無數小酒桶。大酒桶高7米,長8.5米,幾層樓的架勢,歷史上曾有2次盛滿酒,如果600人每人每天喝1公升,也要一年時間才喝完,真是醉生夢死的節奏。


徜徉在城堡中,周圍的一切建築都彷彿是凝固的生命,輕言細語訴說著每一道疤痕,每一次傷感。徘徊在此,總是能感受到一種殘破憂傷之美,牆壁即使斑駁,但依舊硬朗;岩柱即使剝離,但稜角分明。如果說,這是一種高尚的簡樸和靜穆的偉大,其實並未真正感受殘破與憂傷的韻味。據說希臘化時期的大理石群雕——拉奧孔,曾被推崇為世上最完美的雕塑。索福克勒斯也曾以此為主題創作了同名悲劇,但對於拉奧孔可怕的命運,正如萊辛所言:「雕刻可寓動於靜,選擇物體在其運動中最富於暗示性的一刻,使觀者想象這物體在過去和未來的狀態。」我想,這或許才是殘破美真正的體悟,凝固的生命似乎又在湧動,它不是簡單的存在,是作為存在者的存在。


站在城堡高處的大陽台,俯瞰海德堡全城,風光盡收眼底。古老的內卡河穿城而過,宛如晶瑩剔透的腰帶般,輕輕環繞,靜靜流淌;高高矮矮紅瓦白牆的房屋,星星點點散落在綠木叢中;美景與靈氣已經是渾然天成,海德堡老橋卻又是最濃墨重彩的一筆。九孔的拱橋,划著優雅的曲線跨越內卡河兩岸,同樣的色彩,同樣的質樸、同樣的蒼涼美麗,同樣的遺世獨立,只有洋蔥頂的橋頭堡巍然不動,與半山的古堡遙相呼應。河流、石橋、古堡,此刻的場景,如果時間流動,就是詩;如果時間靜止,就是畫,是用油畫表述出來的白描散曲《天淨沙·秋思》。


海德堡作為浪漫之都,不僅景觀風光浪漫,更為突出的是文化氣質的浪漫,或許沒有精神傳承的城市,有如失去靈魂的軀殼。內卡河北岸,一條兩公里的山丘小路,正是那條「哲學家小徑」。走過老橋,可見一條青石小路,兩側或岩壁或土方,狹長蜿蜒向上;沿石階而登,用不很久,可到半山那條小徑。小徑本身沒什麼特別,或許較為平整而已,環山走勢,順延通達。四周林木茂盛,野花怒放,空氣極為清新,既可靜謐思考,又可遙望對岸風光。據說歌德、荷爾德林、艾辛多夫、維克多·雨果、馬克·吐溫等人曾常到此遊逛;黑格爾任教海德堡大學時,經常與友人在此散步並討論問題,哲學家小徑由此而來。


德國人到底在思考著什麼?到底在困惑著什麼?我想,如果真正在這條哲學家小徑走過,或許可以探索出一些端倪。首當其衝地就是,日耳曼民族的血統問題。德國人一向在意自己的出身,沒事就拿血統說事兒。也許是因為這個民族遭遇了太多苦難,也許是統一之路走得諸多艱辛,也許周圍的鄰居和兄弟們大都有著悠久的歷史和文明。德意志民族靜靜地屹立在這片燦爛輝煌的土地上,他現在無論地位和成就,在歐洲大陸都堪稱翹楚,但他總是覺得彷彿缺少了什麼,或許他缺少的是「過去」,無論用多大代價都買不到的「過去」。


德國人稱自己的國土為Deutschland,德意志蘭,去往德國的護照簽證和機票上也是這麼標識的,我天朝音譯簡稱為德國;事實上,大部分國家稱德國為Germany,實為「日耳曼」。哪種稱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從雅利安,到日耳曼,到條頓,到德意志,到普魯士,再到德意志,似乎與生俱來的雙重性格,天使與魔鬼共生,理性與瘋狂碰撞,帶給人類文明的不僅是進步,還有磨難。如果要釐清德意志民族的性格和精神,這就要追溯到遙遠的古代了。公元前58年到公元前51年,羅馬共和國高盧總督尤利烏斯·凱撒遠徵高盧。戰爭的勝利,擴大了羅馬的疆域,同時為凱撒贏得了極高的榮譽。高盧人也同樣源出日耳曼血統,在歷史進程和民族遷徙的融合中,逐步演化為今天法蘭西人的主體。高盧征服的直接後果,就是日耳曼高盧人,與羅馬人和羅馬文化的不斷融合混搭。由於高盧人始終沒有創造出自己的文字,羅馬人的拉丁文明漸漸主導了高盧人的文明,換句話講,高盧羅馬化或拉丁化了。


當凱撒和他的第13軍團渡過盧比孔河時,「骰子已經擲下」,羅馬共和國扯下了民主最後的遮羞布,不得不迎接帝國時代的到來。到了凱撒繼承者奧古斯都,乾掉了凱撒最親密的戰友,令人傷感的馬克·安東尼和不可方物的埃及艷後時,羅馬帝國的文治武功已上升為最輝煌時期,羅馬軍團風光無限,似乎無敵於天下。羅馬人此時陶醉在太平盛世之中,完全沒有意識到,帝國覬覦的萊茵河東岸,暗潮湧動。公元9年秋季,日耳曼切魯西部落首領赫爾曼在條頓堡森林戰役中,伏擊並全殲了3個戰無不勝、最精銳的羅馬軍團。從此,這個強悍帝國,版圖的擴張,軍團的榮譽戛然而止,接下來的400多年基本上只能同日耳曼人划河而治。如果那時的日耳曼人輸掉這場戰役,歐洲乃至世界的歷史都必將被完全改寫。條頓堡森林戰役直接的後果,就是日耳曼人避免了如迦太基,希臘,埃及,高盧,伊比利亞那樣被羅馬化或拉丁化的命運,始終保持了民族在政治上的獨立性和文化上的純潔性。由此不難想象,德國人一向自我標榜純粹的日耳曼血統,是因為他們祖先通過艱苦卓絕的努力,即使面對空前強大的羅馬帝國,也從未曾低頭屈服,血統和文化的獨立與純潔,日耳曼民族精神得以傳承,也自然而然地迸發出了自豪、激情和傲慢。


「沒有了日耳曼德意志人,歐洲將會變成什麼樣?沒有了德國,歐洲將會變成什麼樣?一片羅馬殖民地而已……德國只有作為大德意志才能以其世界歷史形式存在。它要麼選擇成為歐洲的反羅馬力量,要麼根本就不存在……只有日耳曼的德意志,荷爾德林和尼採的德意志,才能成為一個不僅僅是一片羅馬殖民地的歐洲的創造者。」摒棄了羅馬文化,日耳曼民族精神卻又傳承何處,思想淵源於哪裡?德國的文化精英們即便在四分五裂的土地上,仍在苦苦尋找民族的精神家園。法國大革命之前的啓蒙運動,的確閃耀著理性與人性的雙重光芒,但國情不同,根本解決不了德國的實際問題,啓蒙理性在德國引發地卻是狂飆突進運動,打著鮮明的浪漫主義旗幟。相對於法國啓蒙運動熱衷於探索政治和社會組織等形態,德國人似乎更關注個人價值和內心世界。從詩歌、藝術及美學著手,德國人將目光投向了蔚藍的愛琴海。


古希臘藝術一向以自然簡潔著稱,其藝術形象無論是詩歌、雕塑還是悲劇,蘊含的思想總能表現出理性與情感之間內在的張力。正如尼採所說:「人的內心是痛苦的,感性與理性的矛盾衝突是古希臘文化的基本成因。」萊辛較早試圖從對古希臘的想象中來尋找德意志民族的精神家園。他反思了啓蒙理性在信仰面前的缺失,同時賦予想象以深刻的情感,強調人在感性之中達成對美的體驗。「荷馬的英雄們總是忠實於一般人性的,在行動上他們是超凡的人,在情感上他們是真正的人。」古希臘悲劇完全是情感的昇華,人們無法用語言來表達其中的美感時,不得不超越理性來承受他們的命運,理解他們的人倫。


美學是否能夠抗衡理性?德國思想家推崇古希臘,不僅僅停留在想象層面,說到底是在德國民族性及主體性之中去思考古希臘精神。但這裡出現了一個隱含的邏輯前提,那就是古希臘自身是否真實存在?這個邏輯前提始終困擾著思想者們,直到荷爾德林終於將其發展成為了極致。荷爾德林同樣崇尚古希臘的美,視其為「神聖的激情」,是超越時代的絕對模式。但之後,聆聽了「日耳曼尼亞」大地母親的召喚,以深思熟慮和火一樣的熱情發出了那個時代的強音,歌頌自由、歌頌人類、歌頌自然、歌頌德國;他迷戀死亡和犧牲,推崇鳳凰涅槃式地重生。


理想與現實的不可調和,詩人只能在自己構建的、詩化的精神世界體驗著真實的存在。詩人充滿了先知般預言的話語,並不被世人理解,古希臘精神的審美想象和復歸終於崩塌了。「他更深刻地預感到現代人的處境和現代人應該趨往的未來,他剛步入中年,就患了精神病,這只能理解為他那顆高古的心靈絕對無法在一個失去了神性的世界中棲居的緣故。病魔反而保護他不受沈濁世態的浸漬,而潛心於自己的神靈之鄉。」


荷爾德林最為推崇的人就是康德,也正是康德反駁了休謨的不可知論,同時建構了自己的批判哲學體系,奠基了德國啓蒙思想和德國古典哲學。「康德是我們民族的摩西,他領導人民走出埃及的頹敗,進入自由而孤獨的思辨的沙漠中,他從神聖的山巔為他們帶來生機勃勃的法規。」康德一向是理性的形象代言人,無論是純粹理性還是實踐理性,康德顯然不是一個片面理性者,在回答「人是什麼」這個終極問題時,至少在荷爾德林這裡,康德的道德判斷和價值判斷仍然是遠遠不夠的,由此只能進入自由而孤獨的思辨的沙漠中。


對理性的肯定,法國啓蒙思想和德國啓蒙思想均有淋灕盡致的描繪;對理性的否定,從溫克爾曼到萊辛,從荷爾德林到席勒,也有激情四射的展現。按照辯證法的規律,現在該是否定之否定的時候了,於是,黑格爾粉墨登場了。黑格爾曾說,在有教養的歐洲人心中,提到古希臘,就會湧起一種家園之感。但他同時否定一個獨立的古希臘精神的存在,認為古希臘藝術所代表的精神是絕對精神的一個階段。古希臘精神與絕對精神一樣是絕對自由,但是如果有一個獨立於自身精神之外的古希臘精神,那麼我們對其模仿和學習反而將是一種不自由,「自由的古希臘」將變為一種他律,正是對這種他律的擺脫的嘗試使荷爾德林走向了崩潰。黑格爾認為藝術必將終結於哲學之中,對古希臘的美學觀照也應讓位於哲學的方式。因為古希臘藝術及其精神是完美無瑕的,與之相匹配的古典型藝術無法通過一個外在於它的批判動力使其前進,所以黑格爾認為——古典型藝術在他自己領域里解體。黑格爾要求以概念化、反思的哲學方式認識古希臘精神,要以哲學思維使我們自身認識到感性與理性的分離之後,才能去把握統一和諧的古希臘精神,否則就會永遠迷失其中,最終達到自我精神的崩潰。最終,黑格爾以哲學替代美學的方式在古希臘與德意志之間找到了平衡點。


德國思想家們上下求索般地尋找著民族精神的合理性依據。走出神話的古希臘,本已落入凡間,又或許是厭倦了塵世間的平庸,再次復歸奧林匹斯山。思辨的理性,和詩歌、音樂、藝術、浪漫及由此引發的一切,迸發出的激情,在這個民族身上達成了前所未有的一致,深深打磨出了德意志民族精神的底色。但事實上,理性不總是頂著聖潔的光環,也可能是魔鬼的化身;激情也不一定織就璀璨,或許徑直走向瘋狂;即便是理性的一面,也無法完全扼殺人性中最原始的衝動。但無論如何,至少我認為,理性與激情,正是撐起德意志民族的精神脊梁。


剛剛理出點思緒,發現幾近黃昏,精神這個東西總是費神燒腦。對了,海德堡據說是浪漫之都,但按照周國平的說法,這是物質浪漫取代精神浪漫的時代;按照非誠勿擾的說法,寧願坐在寶馬車里哭,也不願坐在自行車後笑。這或許不是某個拜金女的個人獨白,而是時代的哀歌。算了,還是省省力氣,早點歇著,留著精神逛逛街吧,也許那裡才是表白浪漫最華麗麗的方式。


海德堡老街是一定要去逛逛的地方,這裡是歐洲最長的步行街之一。時間悠閒地話,可以逛上一整天都不會有倦意。西起俾斯麥廣場,東至卡爾廣場,沿街建築基本為巴洛克式風格。林立的店鋪綿延2公里,精緻的服裝店、情調的咖啡館,大街上來來往往大都是年輕人,黑人白人亞裔的,看樣子也不是遊客。沿路一邊逛,一邊尋找著海德堡大學,感覺就在附近,只是既未看到校門,也未發現指示牌。不得已問了年輕人,恍然才明白,在找的海德堡大學就四散在這街頭巷尾間,到處都是,年輕人大都是在校的學生。大學與城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完全沒有圍牆,自由開放,當然也無需辦證參觀。這個或許是慣性思維導致,因為天朝的高等學府,圍牆和保安肯定是有的,自由出入大都應該沒問題,但少數知名學府還真是要先辦證才給進得去。「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古人講道理,喜歡轉彎抹角,老是文縐縐的。書讀得少,很可能理解親民就是親近老百姓,開放式的校園,的確多了很多親近感。天朝與此地到底國情不同,社會治安狀況也不同,其實校園開不開放沒那麼重要,明明德才是心靈的開放,止於至善才是境界的追求,無論明明德還是止於至善,落腳點在人,因此大學之道無可回避地是人文傳統的回歸,而並非工具理性的大行其道。在我天朝,以儒家教化天下的思想,塑造符合儒家理想社會的人格;在歐洲是人文精神的彰顯,強調人的尊嚴,肯定價值理性。或者說無論中西,在明德育人上可以做到殊途同歸吧。


海德堡大學是德國乃至歐洲最古老的大學之一,當我天朝知名大學紛紛隆重舉辦百年校慶的時候,這個學校已經走過600多年歷史了。街角上隨便一個典雅的閣樓,可能就是院系實驗室;巷子中任一精緻的建築,或許就是學生自修室。主街後面的普魯克街,最為出名,這裡是著名教授們曾經居住的地方。50號是黑格爾的宅子,55號化學家本森,65號神學家斯特勞斯,66號哲學家雅斯貝爾斯,196號詩人歌德,368號作曲家舒曼……保安!保安!這地方連個保安都沒有,窗子上也不裝防盜網,多不安保啊。事實上,名人故居也沒去看,都是旅遊指南上說的,忙著品嘗美食和購物了,見諒。


聖靈教堂去逛了下,佔據了老街最為顯眼位置,外表和城堡接近,都是沒有光澤的紅褐色,裡面卻是潔白純色,格外素雅。建築風格未能確定,因為個人感覺是哥特式與巴洛克式的混搭,有著高聳的尖塔,但整體建築外形並不拘謹,錐形的圓頂顯得自由親民,或許歷史翻修的原因,或許地處鬧市,迎合世俗情趣而無需過於莊嚴肅穆,不得而知,只要能見證信仰就好。進去時,剛好有修女在做禱告,遠遠看了會兒;印象較深地是,裡面的彩繪玻璃非常漂亮,多彩絢爛,陽光映襯下,動感十足,炫耀的光影效果強烈。


在老街轉來轉去,可以發現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那就是學生監獄了。據說由於治外法權的關係,學生們犯下輕罪,警方也無法干預。市民們對大學當局紛紛表示不滿,於是大學設立了這個監獄。犯罪學生白天必須去上課,晚上回來關押,關押時間從1天到30天不等,這期間僅能得到麵包和水。畢竟不是真正的監獄,沒有明文禁止外帶食物,更為人性的是其他同學可以自由探望,由此這裡很快成了學生樂園。如果說可以讓人故意惹事生非,爭著搶著要求被關押的地方,就是這裡了。三層的民居樓房,存在了200年之久,這裡的每一個角落,無論牆壁天花板,還是桌門樓梯,只要空白可以寫字畫畫的地方,全部是學生五顏六色的塗鴉,到處宣洩著青春荷爾蒙,的確是美麗的反抗。學生監獄後街,是19世紀為建校500週年慶典的集會廳,金碧輝煌,卻無一絲庸俗氣息,穹頂及牆壁均有精美壁畫和雕塑,古老典雅而又生機勃勃,感受到地是濃厚的人文傳統。這個地方要碰運氣才看得到,當天本來也不是開放日,但管理員剛好有事在,不僅允許參觀,還熱情地義務講解了大半個鐘,不知道這算不算新教倫理的「天職」觀念。


✥✥✥ 斯圖加特:德式週末的體驗


告別海德堡,沿內卡河一路向南,奔向斯圖加特。德國汽車工業發達,眾所周知,斯圖加特正是奔馳和保時捷的故鄉。一路以來,無論城市還是鄉間,路上跑的德系品牌車佔比極高,以奔馳、寶馬、奧迪和保時捷居多。楊導介紹,國內生產的汽車本身價格不高,以德國人收入衡量,普通一點的奔馳不算昂貴。路上所見,最為明顯就是跑遍世界的日系車風光不再,也有見到,但確實很少。


進入市區後,分明感到這是個現代感十足的城市。如果喜歡古典風格,這裡略顯平淡;如果喜歡現代藝術,那麼這座城市的氣質就會完美地展現在面前。路上經過了奔馳博物館,雖然沒有停下來參觀,但距離不遠,匆匆欣賞了一下。雙曲線螺旋型建築結構,動感與科技感結合;頂層及中部環形金屬貼面,既迷幻又冷峻,宛如未來都市。不遠處眺望到一個佔地極廣的停車場,停滿嶄新的各型各款奔馳車,據說每天超過2000輛,從這裡開往全世界。由於斯圖加特是工業重鎮,二戰時市區幾乎被夷為平地,大部分建築為新建或重修。楊導說,德國人既固執又執著,很多歷史建築,即便是廢墟瓦礫,也不肯輕易丟棄,寧願花上幾年到幾十年,也要在原址一點點按原樣重新修復。


王宮廣場是斯圖加特市中心最大的廣場,至少在歐洲城市中,如此大的廣場不多見。如果再形象點,2006年德國世界杯決賽,超過40,000名觀眾在此觀看直播。同時,也是最美的廣場。廣場整個東南側,為重新修復的新王宮,典型的巴洛克建築,不是一座,是建築群;氣勢宏大,富麗堂皇,完全在視覺上詮釋了巴洛克晚期獨特的風格。連同西北側古典主義風格的國王大廈,南側毗鄰古樸典雅的老王宮,共同構築了廣場靚麗的背景牆。


廣場中央是樹立著符騰堡國王雕像的圓柱,高高聳立半空。這個是旅遊指南講的,現在可以負責任地說,沒有國王雕像,不知何時換成勝利女神像了。正想找楊導問問,發現導遊不見了,所有團友也不見了,因為今天剛好是週末,整個廣場熱鬧異常,趕緊去LookLook。


環顧四周,首先確定既不是演唱會更不是美食節,因為人雖多,但不集中,分散成一小堆一小堆地聚在一起。原來到處都是豐富多彩的活動,最吸引眼球,首當其衝是一群中學生在圍起的草坪上進行足球賽,激烈且精彩紛呈,呼聲掌聲不絕於耳;隔壁一個高台,看樣子是波西米亞人在表演花式足球,同樣吸引了大群人圍觀,不時發出喝彩聲;順延看下去,居然是德國人在打乒乓球、下國際象棋;一群小女孩在彩排芭蕾舞、一群小男孩在玩射擊類遊戲;幾個MINI車在辦兒童車展,一群外國人在表演不知是詠春還是太極拳,又好像都有,總之是中國功夫,不對,應該還有跆拳道,明顯不地道啊,難道請的是島國教練;一群人臉上塗滿了超能英雄的油彩,不知在做什麼;一串小朋友在排隊,好像在參加蹦床類運動;角落有個小交響樂團在吹拉彈唱,兩個黑人在扭來扭去;老人小孩零星散在草坪上曬太陽、休息玩耍;女騎警英姿綽約,緩緩經過……


有點眼花繚亂,沿著老王宮向廣場後面走,這裡居然另有一個小廣場,別有洞天。人沒有大廣場那麼多,但安靜許多,所有人都在專注著什麼。定睛觀望,環小廣場四周,大約有一百左右個攤位也好,臨時展示也好,只是主題僅有一個:為孩子的愛好和興趣舉辦的公益活動。認真細緻地走了一圈,留意觀看,活動項目極大豐富。能夠記得有登山、攀岩、遠足,滑雪、騎車、滑板、極限運動、網球、街舞、藝術攝影、繪畫、消防演練、岩石辨認、化學實驗、昆蟲標本、魚類識別、金屬冶煉、物理現象、科普知識、史前動物、自然地理、海洋氣候、智能機械、木頭工藝……任何適齡小朋友均可參與並現場體驗,如果有興趣還可以進一步報班深入學習。資本主義教育青少年的方式的確五花八門且全部free。記得中學課本里馬克思告訴我們,萬惡的資本主義國家都是不管人民死活的!難道我讀的是盜版書?忽悠了幾十年也就別計較了,不帶忽悠得這麼上綱上線的,但要說明下,這裡打的每個字符都符合什麼主義的核心價值觀。這裡教育項目凸顯以戶外運動和自然科學為主,在天朝我身邊的小朋友大多都忙著上各類補習班,也有去學鋼琴、畫畫、跳舞、英語等,不知道到底是孩子喜歡呢,還是我天朝急需藝術類或語言類的接班人。放眼四周,這麼大的廣場,這麼多人,完全沒見賣吃賣喝的小商販,啤酒飲料、火腿腸茶葉蛋,多麼熟悉的聲音,一時間還有些不適應。但至少可以看出,德國人恩格爾系數不高;德國女騎警執法力度遠遠勝過我天朝城管。


廣場出來,是號稱德國最大的步行街——國王大道。街道周圍古木林立,街鋪琳琅滿目,空氣中彌散著肉桂與香草的混合氣息。更有來自異國他鄉的街頭藝人,把謀生轉化成一道道搶眼的風景線,點綴著古老的街道。停下駐足的大都是當地人,外國人這時候似乎無心這些雜耍,忙著購物者居多。德國整體上感覺,人口眾多,商場或超市的商品極大豐富,是少數可以媲美我天朝的國度,不似一些國家,走到哪裡都找不出幾個人來。什麼?想湊一桌麻將,去四川吧;別說4個人,6個人都可以血戰到底。


從國王大道一個長長的衚衕轉出,又是一個小廣場。同樣人來人往,不同是沒有街店,均是流動攤位。明顯感到,這裡是個臨時集市,商販們看上去是羅馬尼亞、保加利亞、克羅地亞、土耳其等東南歐人,遍地是異國手工藝品、土特產及水果蔬菜等,也許是週末的跳蚤市場吧。市場盡頭處,遠遠就可以看到一個孤零零的塑像,走近才知是德國偉大詩人席勒的全身銅像。詩人表情憂傷,頭部深垂,目光憂鬱,俯視著腳下的土地……席勒的作品確實知之甚少,但知道他是可以與歌德比肩的偉大詩人;在魏瑪的10年,與歌德成為肩並肩、手拉手,一生一起走的摯友,共同造就了德國古典主義。熱鬧的集市,人頭攢動,熙熙攘攘;與冷清的雕像,煢煢孑立,形影相弔形成的強烈的反差,難道詩人注定是要悲傷的嗎?答案是否定的,世俗世界里,他們或許只是幻境和想象;精神世界中,他們卻至情至性。詩人不是悲傷的產物,事實上,詩人是自由的孩子,時代的先知而已。「他們是借你們而來,卻不是從你們而來,他們雖和你們同在,卻不屬於你們。你們可以給他們以愛,卻不可給他們以思想,因為他們有自己的思想。」生長於此,長眠於他鄉,如果詩人席勒可以看到今天的故鄉,如此富庶,繁榮昌盛,想必也會少一些憂鬱,多一份欣慰吧。事實上,每一個人都是詩人,天生如此。正如梁實秋所說:在「怨黃鶯兒作對,怪粉蝶兒成雙」的時節,看花謝也心驚,聽貓叫也難過,詩就會來了,如枝頭舒葉那麼自然。但是入世稍深,漸漸煎熬成為一顆‘煮硬了的蛋’……一個人如果達到相當年齡,還不失赤子之心,經風吹雨打,方寸間還能詩意盎然,他是得天獨厚,他是詩人。


斯圖加特出來幾十公里,經過一個麥琴根的小鎮。這裡匯集了近百家世界品牌的專賣店,折扣優惠較大,類似一個購物村,洋名為OUTLET,即工廠直銷店。停留了整整一個下午,購物不僅有外國遊客,本地人似乎也一樣在血拼。也有聽說OUTLET出售的商品與獨立品牌專賣店仍然是有些細微差別的,這個就真地搞不清楚了,只知道現場的購物氣氛可以令人毫不猶豫地忽略掉這些差別了。


✥✥✥ 羅騰堡:中古世紀的遐想


黃昏,日落,抵達羅騰堡。旅遊指南上說,羅騰堡位於陶伯河東岸的高台丘陵上,周圍散布著許多綠色小丘,在一片綠意盎然中,這座由城牆完整環繞、城內盡是深深淺淺橘紅色屋頂的「紅堡」,是享有「中世紀寶石」美名的城市。隨便一座教堂、一處長廊、一座噴泉、一個雕像都少說有七、八百年的歷史。要知道,在德國所有城市中,羅騰堡擁有最完整的中古世紀建築風貌。


沿著古老的城牆,通過同樣古老的城門,走進了這座千年小城。如果說海德堡是城市的古堡,羅騰堡只能表述為古堡的城市了。經歷千年雪雨風霜,這裡似乎從未言變;夕陽西下之時,全城一片安詳寂靜,鵝卵石鋪就的道路,四通八達;目光所及,到處是半木結構的尖頂房子,淺顯為橘紅色,深黯為巧克力色,房子四周為鮮花環繞,宛如進入童話世界。


時間瞬間凝滯了,因為這種驚艷感會令人多多少少覺得有些不真實。穿越,時間的穿越,想象中的中世紀城堡的原貌,如同一本大部頭的書,正徐徐翻開在面前。只是,天快黑了,即使柔和的路燈陸陸續續點綴在街道上,但行人的蹤影越來越少了,積木一樣的房屋好像也變得無趣起來,影影幢幢的。算了,別學人家什麼我踏月色而來了,趕緊吃過晚飯,洗洗睡吧,萬一可以做個騎士救公主的美夢呢……等等,請轉告一下公主,我還在披荊斬棘的路上,還有雪山未翻、大河未過、惡龍未殺、高塔未攀……讓她多睡會兒。


第二天一早,懷揣著中世紀穿越的憧憬,再次踏入羅騰堡。不得不說,這個大城堡風水不錯,起於陡坡之上,陶伯河環而圍之,可謂依山傍水,藏風納氣,龍盤虎踞,形勢雄偉啊!楊導趕緊打斷並解釋說,別鬼扯了,中世紀領主紛爭不斷,盜匪橫行,城堡大多建在山上完全出於防禦優先考慮,跟風水半毛錢關係也沒有。這個我還是有一點點疑問,難道歐洲中世紀從未上演過我天朝3集連播的古裝大戲——失街亭·空城計·斬馬謖嗎?要是司馬懿那個時候移民過來,豈不是千秋萬代、一統江湖了。


進入任一個城門,隨意轉彎都可以登上石砌古城牆。古城牆貨真價實的中世紀產物,絕非貼牌生產。即使經過幾次修補,偶有斑斑駁駁但主體從未改變。古城牆完全包圍著古堡,行走一周估計要好幾個小時之久;較為特色的是,每一段城牆之間均有塔樓連接,有大有小,城門處的塔樓空間寬闊,看樣子確出於軍事考慮,居高臨下,易守難攻;牆體算不上很厚重,但也可並行2—3人,且全部建有石檐頂,猜想應是防禦火箭飛石類的遠程攻擊吧;牆壁時有出現捐助修繕人的名字,隨處可見島國平假名和片假名,我天朝人名也有出現,但寥寥無幾,十分慶幸的是確未看到「到此一游」的中文簽名。城牆外圍,森林繁茂,層層疊疊,鬱鬱蔥蔥;陶伯河曲流環抱,河水滔滔。繞城牆行走,城堡內外景色一覽無余。幾乎所有房屋建築,窗台均擺放盆花,青藤又爬滿牆側,一片鮮花似錦,浪漫滿屋的祥和景象;碎石街路,起起伏伏,舒展著延伸向四面八方;古舊小巷,彎彎扭扭,蜿蜒著通達至集市廣場;拱門、浮雕、庭牆上的壁畫,古色古香的路燈,還有玩偶,到處都是玩偶,童話世界里出現的所有玩偶,就散落在城堡的大街小巷,因為這裡是玩偶的故鄉。


小孩子最多的地方,是聖誕博物館和玩偶博物館,閃爍著喜悅和童真的眼神;女人最多的地方,是集市和別具風格的小店,或精緻或華美,吸引著挑剔的目光;男人最多的地方,可能是兵器博物館和犯罪博物館,那裡展示著雄性物種原始的慾望和本能。悠閒的人、無聊的人、天涯淪落的人、忙裡偷閒的人、正氣凜然的人、道貌岸然的人……似乎也沒什麼分別,在長街上、在角落里,或坐或倚;在品嘗咖啡,在享用美食,或欣賞別人或被別人欣賞,正如詩中所寫:「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不知道是不是寫我呢,反正我是在城牆上轉了挺久的……


城牆下來,隨意逛逛,都會到達中心的集市廣場。聖雅各教堂哥特式塔樓高高聳立,呈蓬勃升騰之勢,或許源於這裡曾是新教重鎮的宗教傳統,教堂似乎也歡躍一些;市政廳居於正中,主體正面為文藝復興式牌樓,但最引人注目地毫無疑問是市政廳山牆上方的鐘樓。差不多下午三點左右,廣場人流漸漸多起來,每個人都不時向上張望,等待著什麼。原來是一口自鳴鐘,高高懸掛在鐘樓,白天每到整點時分,大鐘兩側的窗子自動打開,不僅報時,還有木偶戲上演:入侵者本來打算屠城,但又迷戀當地的葡萄酒,首領於是提出條件,有誰能夠一口氣喝光巨型杯子中的酒,即刻停止殺戮。老市長不假思索,一飲而盡,旁觀者目瞪口呆而又歡呼雀躍,而老市長醉了3天,卻拯救了全城百姓……每個人或許都知道這是杜撰的故事,一個可愛的傳說;但每個人都寧願相信這是真實發生的,因為這裡是童話世界。


穿越?說好的穿越呢?對了,天也不早了,雞也不叫了,狗也不咬了,再不穿越等會兒回不來了。先看下時光穿梭機操作手冊,穿越總共分3步,第1步打開穿梭機門;第2步人進去坐好;第3步關門。接下來是一些細節處理,地點已設定為羅騰堡;調整好時間,公元476年—1453年間的任一天,同買彩票差不多,機選吧;人物角色沒得選,看運氣了;按綠色穿梭鍵,OK了,看來德國的工業4.0不是吹的……


恭喜你,你穿越了,來到了中世紀的歐洲。其實也沒什麼好恭喜的,你來到了一個沒有互聯網,沒有高速公路,缺乏基本醫療保障的時代。也就是說你的言論多半只能夠在你們村裡傳播,印刷術還沒有發明;你很難去遠一些的地區,到處都是泥濘的道路;你沒有機會吃到許多蔬菜,因為當時許多植物還未從美洲引入歐洲。唯一伴隨你的,只有你一知半解的世界歷史了。即使你英文流利,你還需要學會法語和拉丁語,這些才是主流語言。


穿越以後,你最有可能的角色就是農民,從概率的角度上講是這樣,畢竟社會底層的農民佔據了人口數量的大多數,不會低於90%。你想通過自己的奮鬥改變命運,或許吧。但首先你得正視自己面臨的「現實」:沒日沒夜的勞動,攢不下多少糧食,因為大部分需要上交領主,還有沒完沒了的賦稅。對於貧苦點的農民來說,會有間自己的房子,但基本沒有什麼設施,一些稻草加上粗糙的毯子就是你的床上用品了。至於食物,多是濃湯,保證不會好吃的濃湯,好消息是喝酒會取代喝水,因為水裡面總會有奇怪的味道。至於娛樂活動,教堂就是你的全部了。還有的好消息是如果你是個小男孩,基本會被送到當地教會去學習識字,至少不會是文盲。通過教育,你有可能改變自己的身份,成為有錢人,有權人。哦,當然,如果你在教堂學習班表現良好,得到了留在修道院的機會,這可是個好消息,意味著你可以成為神職人員了。


作為神職人員,你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祈禱,不光是為自己祈禱,有時也會為騎士或者領主祈禱。為了救贖自己的罪惡,對於領主來說,有時這種罪惡需要數千年才能贖清,當然他們自己是不會有那麼多時間去祈禱的,所以就請僧侶修士去替自己祈禱,當然這是需要花錢的。任何人都可以花錢讓教會替自己祈禱,於是乎,祈禱成為了一項商品,而且還賣的不錯。作為僧侶修士,按理來說是不能吃肉,不能近女色,要過著清苦的生活,但總會有變通的方法,尤其是在金錢滾滾湧入修道院的情況下,在你的同僚中吃肉,逛妓院的不在少數,至於該如何對上帝負責?你自己看著辦吧。


對了,你還有一半的可能性變成女人,幸運一點,還可能成為大家閨秀,中世紀的大家閨秀可不是文學作品中被困在城堡上可憐兮兮等待被英勇騎士救援的弱女子,那只是維多利亞時代文藝工作者們的臆想。相反,中世紀的女性相當強勢,可以做大多數男子的工作,比如守城、維護治安、參與工商業,尤其是在黑死病讓人口銳減以後,女性更有機會參與社會勞動。總而言之,中世紀的女性有相當獨立自主的意識,甚至,還有女領主脅迫帥哥與自己結婚的例子。當然,作為女性,在中世紀末期,隨著經濟的疲軟,就業崗位的減少,有些人不得不面對女巫的指控。


再如果你歌唱的好,可以去做吟游詩人這份很危險又很沒前途的工作。儘管各種奇幻小說將吟游詩人吹的神乎其神,說他們在哪裡都受到歡迎,請他們唱唱關於愛情、英雄的篇章。但事實上,吟游詩人的地位並不高,領主們只有興趣聽那些征服與勝利者的歌曲。金錢更情願被投向戰場而不是吟游詩人們的藝術創作。當然,被領主們請去的吟游詩人是天然的間諜,本來就是,這也是他們維持生計創收的主要方式……


如果你是騎士,那麼馬是最重要的武器,還有一柄長劍,當然這些需要自己花銀子裝備。還要置辦一身中世紀鎧甲及頭盔,不過確定不是阿迪達斯品牌的,村裡鐵匠手工打磨,同樣價值不菲。如果口袋里再有一包銀子,那自信心瞬間爆棚,可以追求盛名、財富、鬥爭和信仰了,趕緊想想去哪裡找公主吧。但社會為防止騎士暴力,創立出一系列准則約束其行為,並成立專門的騎士法庭。你必須找到一個可以效忠的領主,如果沒有效忠對象或一旦脫離領主,那你只能走上為自己效命的土匪團伙或成為雇傭兵。


如果不喜歡暴力,煉金術士是個不錯的選擇,類似於中世紀科學家,但前提是你要得到教會的支持或本身就是高級別僧侶修士。那個時候,科學研究的目的絕不是服務全人類那麼高大上,也不與榮譽、金錢和獎項掛鈎,僅僅是更好地解釋神的旨意。最主流的研究課題,是將普通的不值錢的金屬或礦石,通過特殊的方法處理,製成黃金,或者能夠實現不老不死等某種特殊功能的靈藥。眾所周知,煉金的結果,至少目前來看,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煉金過程和方法,即使是現代科學仍有延續和應用。


如果你是城堡領主,甚至是國王,別想了,無論哪個世紀,成為這樣的貴族都是極小概率事件。反之亦然,如果你是貴族,無論哪個世紀,物質上都一樣過著上等人的生活,講出來乾巴巴,還是自己想象一下過癮;至於貴族精神的傳承上,這個要看個人了,很難一概而論。

如果你是綠林大盜,醒醒吧,直接話給你知,那是瞎編的……


歷史常常不是真相,即使刻在石碑上的名字也是如此。正如特里·瓊斯在紀錄片片頭所講:我們知道的歷史可能只是別人想讓我們知道的歷史,不要輕易相信歷史,即使那是銘刻在石頭上的君王的名字。對於中世紀,教科書一向標籤為迷信愚昧,專橫不公,毫無希望的黑暗時代,直到文藝復興來臨了才怎樣怎樣。或許這些也沒有錯,或許這些過於主觀臆斷,中世紀顯然不是天堂,但也未必就是地獄。恩格斯說了,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列寧做了,推翻了壓迫人民的專制制度,或許從此,俄國人過上了幸福生活。這無可否認是歷史的發展,社會的進步,但同樣無可否認中世紀近千年的歷史長河中,人們沒有反抗,在教權和王權的雙重壓迫下,過著真實的生活,有勞作的壓力,有養家糊口的艱辛,也有細微的溫馨,無非是追求簡單快樂的生活,至少道德上不會比現代文明差到哪裡,只不過是穿越了幾個世紀的人間而已。


✥✥✥ 菲森:古堡雪山的吶喊


從羅騰堡一路向南,正是德國極負盛名的浪漫大道,全程300多公里,直到菲森為終點。疾馳在巴伐利亞鄉間,穿越河谷、山巒、農田、森林、草地以及村莊,風景如畫,若芷幽蘭,寂靜無言。

抵達菲森,阿爾卑斯山麓,田園詩般的小鎮,傳說中的新天鵝堡位居於此。新天鵝堡到底什麼樣子?其實每個人都知道,只是絕大多數人沒有留意而已。因為一提到城堡,頭腦中本能地會出現關聯的意象,這個基本上就是新天鵝堡大致的輪廓了;如果不夠清晰,記憶中的迪士尼卡通伴隨著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長,每當影片播放出現的迪士尼樂園標誌,這個也是新天鵝堡了;如果再清晰一些,正如此時此刻,駐足在山腳仰望,白牆藍頂的那個如夢如幻的宮殿,就是新天鵝堡。


正如天朝俗語「不到長城非好漢」一樣,新天鵝堡基本上是德國旅遊的標誌,又地處阿爾卑斯山區,歷來都是度假之選,所以不分淡旺季,遊客一向絡繹不絕。乘馬車也可,走路亦可,步行不足半個鐘,就進入城堡了。新天鵝堡不同於歐洲傳統意義的城堡,建在半山並無軍事戰略上的考慮,應為傳統文化的一種延續,與其說城堡還不如說宮殿。新天鵝堡外表上看,嚴整的大理石依山而建,通體潔白,亦真亦幻,既有拜佔庭建築風格,也有哥特式建築特色,古典主義和浪漫主義元素同時圓融其中,真正矗立在面前時,無論是誰都會感到那深深地、無法抵擋地魅惑。緩慢走入堡內,四處環顧,時而凝視,時而駐足,城堡可以說極盡華美誇張,無一處不精雕細琢,又皆顯個性之張揚。


眼之所見,是壁畫,到處是壁畫,上下左右,牆壁穹頂,無所不在;以瓦格納歌劇內容及宗教神話為永恆主題,一路走來,可以找到《尼伯龍根的指環》中的屠龍英雄;《特里斯坦和伊索爾德》中的美麗公主;《唐豪瑟》中的游吟詩人;《羅恩格林》中的聖杯騎士……人物形象破壁而入,呼之欲出,給人以強烈的視覺衝擊。可以感到《女武神的騎行》中氣勢恢弘、排山倒海般音符的跳動;《眾神的黃昏》中英雄們強烈贊美生命、令人震撼的嘶吼;巡禮者的「懺悔歌」,傾聽著死亡腳步低沈的回聲;維納斯贊美詩、伊麗莎白的祈禱,歌唱自由的詠敘式線條……樂曲華章,激昂澎湃,繞梁三日不絕於耳,令人產生若隱若現、狂熱激情的聽覺幻象。


手之所觸,是天鵝,無數的天鵝。瓷天鵝、木雕天鵝、寶石天鵝、黃銅天鵝、鎏金天鵝、水晶天鵝、象牙天鵝……形態各異、栩栩如生,無所不在;它們活靈活現地出現在幃帳上、壁畫中、浴室里、廳堂中央、水池上方、天花板角落、燈飾等幾乎任何日常用品的點綴。無法真實判斷為何如此鍾愛天鵝,或許是主人瘋狂迷戀源於中世紀德意志民間傳說中的天鵝騎士,或許是主人極度欣賞天鵝或翩翩起舞、或引頸高歌那優雅高貴的姿態,一切不得而知,但於此再也無法回避城堡的主人——路德維希二世的故事了,一個淒婉迷離,或許也是絢麗多彩的真實故事。路德維希二世,是巴伐利亞國王,花光所有私人財產及國庫,親手設計,耗時17年修建新天鵝堡。路德維希二世,出身於歐洲古老高貴的維特爾斯巴赫家族,家族一向以出美人、天才與瘋子著稱於世,一生醉心於藝術,一生痴迷於瓦格納歌劇;他並不活在當下的人間,而是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與童話世界中。20歲登基成為國王,在位21年,死於不遠處阿爾卑斯湖邊(施塔恩貝格湖),原因為溺水而亡,儘管湖水不及半腰深,此時新天鵝堡即將落成,但尚未完工。順著城堡階梯環繞上行,城堡內的宮殿富麗堂皇,大概有360個不同功能的房間,隨處可見典型的哥特式建築細節,但所有門窗、列柱迴廊則呈現巴洛克風格。


印象最深,也是心之所撼,正是那條黯紅、拱形的長廊。地上鋪著厚厚的紅色地毯,左側牆壁上是形狀各異的彩色條紋,右側是狹長、窄小的窗戶,規則地排列著,似乎在刻意遮蔽著窗外的湖光山色。長廊當然很長,幾十米直挺挺地、深沈沈地指向盡頭;天花吊頂下垂的長長的、排排的水晶燈,似乎在譏笑著陽光的明媚,似乎在輕訴著這裡的幽暗和陰冷。如果說城堡是一個童話世界,那麼這裡顯而易見就是童話中的暗黑之地、魔法森林或邪惡精靈之所在。據說,國王在此長廊行走時,要求每一個僕人都要回避,因為他不願見到任何人的身影。


路德維希二世,本是國王第3順位繼承人,從小性格內向、體弱多病。教皇說這個男孩性寧,宜於山水中靜養。他由此在田園成長,熱愛大自然,縱情於山水田園生活;青梅竹馬,鍾愛表親茜茜公主;家庭教師熱愛和創作歌劇,耳濡目染,在男孩心裡播撒下了藝術種子。16歲時,大哥戰死疆場,茜茜公主因政治婚姻遠嫁奧地利哈布斯堡家族,青少年的路德維希無力改變任何事,從此沈醉在建築與歌劇中。他要建造一座童話般的城堡,實現對心愛女孩的承諾;他要成為天鵝騎士,「在一個萬眾囑目的情況下出現,身披金甲聖衣,腳踏七彩雲來娶她;他和紫霞仙子一樣,只猜中了前頭,可是卻猜不中這結局……」他只能在舞台上,歌劇中,不斷重復著上演著自己的夢。20歲,二哥病逝,垂死的,曾經威嚴無比卻又略帶乞求的老國王,不得不將王位傳於無意、也無力治國的路德維希二世。新國王路德維希二世也曾想過勵精圖治,但政治從不是藝術,從未有過善良和美,父親也未來得及教授治國之道,新國王很快心灰意冷,重新回到精神世界,以歌劇為武器,創作並上演那些正義戰勝邪惡的故事。他邀請最崇拜的理查德·瓦格納來到他的國家,傾其所有資助這位天才的創作;他義無反顧地開始修建夢幻城堡,僅僅是用來盛放心愛女孩臨別時送給他的那只瓷天鵝;他逃婚,即使是茜茜公主親自挑選的蘇菲公主,不惜付出由此可能引發戰爭的代價……他終於病了,在他41歲的時候,部分皇室成員和大臣,宣佈這位深受民眾愛戴、被百姓們稱之為「我們親愛的國王」,精神失常,不再行使國王權力直到病情好轉。對此,路德維希二世大概終於松了一口氣,他迫不及待回到那個快樂與自在的世界,他最後一次巡視即將落成的、超越現實想象的那個城堡……


走出城堡,壓抑的心情,在明媚陽光和清新空氣的環繞中,瞬間煙消雲散了。繞城堡一周,轉到後山一側,不久就可以到達瑪麗安橋。這座鐵索橋,懸浮在高達百米以上的陡崖之間,橋底鋪上了厚重的木板,山風卻依然輕微拂動鐵橋。此處,實為近觀新天鵝堡全景的最佳之地,但此時,城堡似已隱現,浮現半空的赫然是路德維希二世的音容笑貌:「他是那麼‘無可救藥地’英俊、富有智慧、熱情洋溢且氣質高雅,以至於我擔心,在這個塵世中,他的生命會像一個絕美的夢般逝去……」這是瓦格納第一次覲見這位國王時的記錄。


依靠在吊橋的鐵索之上,思慮萬千。「獨自莫憑闌,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觸景生情之處,不知為何,伴隨地竟是無限的唏噓。或許路德維希二世沒有做錯什麼,他的新天鵝堡更沒有錯,正如唐玄宗之《霓裳羽衣曲》、南唐後主之「春花秋月何時了」、宋徽宗之瘦金體,難道它們是歷史的謬誤嗎?事實上,它們僅僅是理想、是情感、是意象,是賦予了靈魂的完美之在,是深沈的意志和恢宏的想象,更是歲月悠悠的見證,我寧願相信,這根本就是歷史的吊詭。


「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物我兩忘,本就已是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的至高的自然境界,未曾想過冥冥中仍有通情應物、物我兩融之超然境界。「人可以為自然立法」,但絕不可以主宰超然,因為人不是神;或者說超然非人力企及,這也是康德理性無法到達的彼岸。超然世界中,物我兩融,人是物,物也是人,說穿了不過冥冥中的宿命罷了。人可以選擇命運嗎?按照柏拉圖的說法:「在再生之前,每個靈魂都要自己選擇命運,以及與此命運相應的人物。」有誰會去選擇成為悲劇的主人公?復仇的俄瑞斯忒斯、盜火的普羅米修斯、正直的俄狄浦斯,這是悲天憫人的哀號,這是命運對人生的嘲諷。到底是人生如戲——風水先生柳子言的人生?柳子言踏了一輩子墳地真穴,但一心為自己造穴卻將假穴錯認為真,兒子原來是要當大官,威風八面的官,現在卻只能在戲台上扮演了……還是戲如人生——戲子段小樓與程蝶衣的人生?五子中的「戲子」,那麼讓人瞧不起。在台上,卻總是威風凜凜,千嬌百媚。頭面戲衣,把令人沮喪的命運改裝過來,承載了一時風光,短暫欺哄,一一都是英雄美人。我寧願相信,這本身就是人生的荒誕。


潔白無瑕的城堡聳立半山,環山環湖,一片山巒疊翠,古木參天的景象。大片大片的草地,覆蓋在起伏的山坡上,遠遠望去,無邊的綠野上漫步著稀稀疏疏的牛羊,遠方終年積雪的阿爾卑斯山似乎又籠繞著淡淡的雲霧,無盡寬廣的湖水清澈靜謐,幽深而又碧綠的湖面映射出雪山孤寂的倒影,遺世而獨立;湖邊卻分明有一個男孩兒,跑跳著在與白天鵝嬉戲玩耍。湖光山色、水乳交融,猶如童話仙境一般……乾坤自在,天地真如,我寧願相信,國王,騎士、公主、魔法、精靈……這些古老傳說就蘊含在其間。


司晨報曉,前往阿爾卑斯山著名的楚格峰。大巴繞行群山之間,迂迴向上攀行。數以百計的山峰時隱時現,洋蔥式尖塔建築若有若無,經過古老的木橋、斷斷續續的隧道和「風急天高猿嘯哀」的山口,一路抵達楚格峰山腳。楚格峰,海拔2962米,但已是德國的最高山峰。頂峰下350米的平坦處,是德國最高也是唯一的冰川滑雪場。歐洲人來楚格峰大都是滑雪的,僅此而已。因為不是滑雪季節,基本都是外國遊客過來觀光。


搭乘齒輪火車上山,車速不快,但明顯越來越冷。車窗回望身後,就象旅遊指南說的那樣:這裡的植被隨高度變化分層,山下是秀麗的艾比塞湖,鑲嵌在一片綠色的叢林中;從山下到山頂,依次排列著山毛櫸闊葉林,柏樹為主的針葉林,然後是中歐特有的矮矮山松林,接著是片片草原和灌木叢,最後則變成一片冰雪和山岩。在這裡,人們可以領略到不同的季節環境,大概是這樣了。近1小時,已抵達海拔約2600米的冰川平台。在這裡已經到處是終年不化的冰川和積雪了,但又並非白雪皚皚,茫茫一片的景象,應是片片白雪,自由地散落在連綿的群山,寂靜不動;反而縷縷煙霧,四處升騰,彌散在山頭和峰巒,浮躁翻滾;亙古不變的,若現若隱的,是淺灰又裸露著岩石的座座山峰,挺拔雋秀,卻也粗獷猙獰。遠遠向下望去,這時的艾比塞湖愈發顯得驚艷,很明顯是山上冰雪化成,清澈透明,宛如巨大的碧玉,靜靜地鑲嵌在大地上。


這裡足夠空曠,儘管不是滑雪季節,但也有一個小小滑道可供人體驗。無人收費管理,器械使用全憑自覺,大家只要有次序即可。在此吃了午飯,小孩子玩了好一會兒,改坐高山纜車,繼續向上登頂。纜車晃晃悠悠地穿行在雲層之間,白霧繚繞,能見度不高,彷彿飛鳥翱翔一般,很快就上到楚格峰頂了。


極目遠眺,群山綿延,峰巒聳立,厚厚的雲層不在頭頂,而是纏繞峰間;四周景物的色彩不再是豐富多姿,已經抹成單調的灰白主色。只有積雪在強光照射下,偶爾會閃現出詭異的紅色光芒。一個巨大的銅質十字架矗立在高高的石崖,標識著楚格峰最高點的刻度,此時散髮著聖潔的金色油彩。峰頂不僅觀景,也有科研氣象觀測站,圓球狀主體建築佔據了峰頂一角。遠處,居然有個小小教堂,一層斜頂平房,岩石構造,屋脊直立煙囪再竪立十字架,毫無疑問這是德國最高的教堂,應該是全德國最接近神的地方了。峰頂溫度較低,待久或許會有凍僵的感覺。但周圍的人似乎沒有畏懼寒冷,有喝著咖啡聊天的,談笑風生;有舉著相機拍照的,不求與眾不同,但求大家相同;有工作人員似乎打算要清理積雪,還有年輕人正在準備動力滑翔傘的飛翔……


身臨其境才知道,這裡和我天朝的登高望遠還是區別明顯啊。在我天朝登高,沒有點文化底蘊那就只能叫爬山。古人登高,或躊躇滿志的「幸甚至哉,歌以詠志」;或家國感傷的「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或遊子思鄉的「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或文士不遇、壯士悲歌的「把吳鈎看了,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可見,登高在天朝傳統文化中,並非簡單爬爬看看而已,實乃指點江山、憂國憂民、詠史懷古、睹物興情,哀時感傷、居家旅行的不二之選!追本溯源,孔子曾曰:君子登高必賦,小子願者何?


德國詩人都去哪裡了?海涅、歌德、席勒、荷爾德林呢?或許這是中西文化上的差異,阿爾卑斯山在歐洲文化中和詩詞歌賦沒啥關係,不同我天朝隨便哪個山頭,文人騷客要題詩,那是風雅;各級領導要題詞,也算個附庸風雅;平民百姓也不是不可以寫,如果有蘇軾「題西林壁」的文化底蘊、乾隆皇帝「蟲二」的技術水平,當然多多益善,如果僅是個「到此一游」,無異於隨地大小便。


天或晴或霧,呼吸著清新而又凜冽的空氣,寒風拂面,也情不自禁吟七律一首:就這樣被你征服,切斷了所有退路;我的心情是堅固,我的決定是糊塗。就這樣被你征服,喝下你藏好的毒;我的劇情已落幕,我的愛恨已入土。或許,阿爾卑斯山沒有那麼多詩情畫意,在西方文化中的寓意就是征服,至少我是這樣理解。阿爾卑斯山橫亙東西1200公里,大致上是歐洲南北部的自然分界線。從歷史的角度看,翻越阿爾卑斯山常常意味著征服,這個命題在大多數時候都是正確的。強悍的羅馬軍團、武功顯赫的查理曼大帝、戰鬥民族的英雄蘇沃洛夫和拿破侖·波拿巴,其功勳與榮耀無不與翻越阿爾卑斯山相關,但最精彩的莫過於漢尼拔了。公元前218年,迦太基統帥漢尼拔和他的非洲—伊比利亞—高盧雜牌雇傭軍團及40頭大象,在冬季成功翻越了,羅馬人認為無法逾越的阿爾卑斯山,進攻羅馬本土。「你們必須獲勝,否則便是死亡。要麼勝利,要麼死亡,命運使你們不得不投身於戰鬥」,儘管翻越過程中損失了超過半數的兵力和幾乎全部大象,但漢尼拔由此拉開了人生中最輝煌的一幕,與強大的羅馬展開長達16年的搏殺。原來如此,剎那間心中湧起莫名的頓悟和狂喜,啊,原來人生的本質在於征服!征服個鳥,戰爭的本質在於征服還差不多,管你人生鳥事。這樣啊,那人生的本質在於超越,不斷地超越。「最先和最後的勝利總是征服自我」,征服自我就意味著不斷地超越自我,這次不會錯了,柏拉圖也這樣認為。柏拉圖似乎是說過這些話,不過傳銷窩點也都這麼說。街邊或機場,封面上印著成功人士大頭照的書里,不插廣告地播報——人生的本質就是追求超越,無論是誰,只要活著,就一定有追求,生命不息,追求不止!天天超越,這是打了雞血的人生,不是真實的人生。征服是把雙刃劍,時刻夢想著征服,不排除可以登頂,但也可能錯過沿途風光,或許錯過的才是更加真實的人生。回到阿爾卑斯山,回到征服,回到戰爭,「戰爭中一切行動追求的都只是可能的結果,而不是肯定的結果。那些不能肯定得到的東西,就只好依靠命運或者幸運去取得。」事實上,人生的本質不在於征服,不在於超越,在於可能的結果,在於不確定性。換句話說,什麼都安排好了的美滿人生或許是虛假人生,正如《楚門的世界》,也可能是陰謀。真正的人生是自由的人生,真正的自由是各種各樣的可能,即不確定性。不確定才是外在世界和內心世界真實的存在,唯一的確定。事實上,我們都是楚門。只不過楚門不接受既成事實的事實,最終走出了他的世界,而大多數的我們或許終其一生都將在其中徘徊。聊以自慰地是,只要自己可以令自己信服,找到一種願意持續的生活,那就是精彩人生。


✥✥✥ 慕尼黑:酒神狂歡的召喚


慕尼黑是巴伐利亞州的首府,地理上基本是歐洲的幾何中心點,位於北緯48°的阿爾卑斯山北麓,儘管接近德國最南端,但緯度上等同於我天朝黑龍江省的中部,所以即使炎炎夏季,也感覺早晚的涼爽。德國酒店,大部分無空調設施,風扇也不完全是房間標配,如有需要可自行去前台領取。

慕尼黑保留著原巴伐利亞王國都城的古樸風情,巴伐利亞王國歷史悠久,獨立性強且文化底蘊豐厚,可以說是歸屬德國卻最不像德國的地方。大巴駛進市區,明顯感覺交通狀況不比一路走過的城市那樣齊整有序,第一次遇到短暫塞車,且個別路橋限車身高度,大巴車嘗試卻無法通過,只能繞行。按計劃本來要拜訪下拜仁慕尼黑的主場——安聯球場,也是因為交通不暢,不想耽擱時間太久而臨時放棄了。但這個也不算遺憾,因為很難和當地球迷交流並解釋,天朝足球行政化和職業化的區別;也無法回答為什麼足協掌門人長期由排球、乒乓球、田徑或水上運動專長的人出任?這讓貝肯鮑爾和普拉蒂尼情何以堪啊。


即便僅從交通狀況看,也明顯能感到這裡人口密集眾多。慕尼黑是德國第三大城市,卻並不屬於官方定位的3個國際化都市。但事實上,這裡是真正的國際多元化城市,因為大量外來移民隨處可見。大街上金髮不講德語的,大多來自北歐東歐或巴爾乾國家;黑髮黑眼睛的,意大利、西班牙移民居多;操著流利德語,帶著伊斯蘭口音,尤為明顯地是始終保持高生育率的土耳其人;黃皮膚的越南人較多,經營街頭巷尾的雜貨、乾果等小店。據楊導介紹,慕尼黑生活成本很高,市區房價竟然直逼我天朝帝都。


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的移民,又明顯感到這裡的經濟繁榮發達。慕尼黑自古以來都是德國最富裕地區之一,微軟、思科、雅培等眾多跨國公司的歐洲總部就設在慕尼黑。大巴在市區穿行時,總部位於此地的寶馬、西門子的LOGO最為搶眼。德國一向以製造業立國,不像英國學美帝玩什麼虛假金融的。德國製造聞名全球,無需贅言。究其根源,宗教改革運動發源於德國,宗教改革其實質及精髓正是新教倫理精神。或許牽強附會,但至少個人相信,馬丁·路德是新教倫理精神的代言人,他公開抗拒神權及世俗皇權,擲地有聲地聲明:「這就是我的立場,我只能如此」,或許德國製造深得新教精神的精髓——「我們獨自與我們的良心站在一起,我們只能如此。」


繞開堵塞的車流,遠觀安聯球場後,抵達寶馬博物館。這是一座極為現代的建築,一座極為動感的現代建築,類似強勁運轉的螺旋槳造型,似乎嗡嗡作響,急於展翅騰飛;又似平地一股旋風,經久不散,旋風中的房屋倒又未倒下,站又站不起,一種帶著節奏和韻味的動態美。對面就是高22層的寶馬汽車總部,銀灰色外觀,四個圓柱形引擎汽缸疊加在一起的建築造型,成為慕尼黑城市地標建築。比鄰而居一隻大碗狀的建築,是早期的汽車博物館,有通道與新博物館連接。步入館內,更能體味現代建築之美,展廳極大,完全為環繞式立體空間,順著指引前行,是一條街道般相互交錯的參觀路線;又不會迷路,因為人走在其中,自然會上下分層,前後迂迴;其設計理念是汽車行駛環境的完美展現,因此整個建築內部,可以看作是系統的「交通綜合體」,環境基本要素如街道、廣場、橋梁和房屋等一一體現。


博物館主要展品毫無疑問是寶馬汽車。自1929年第一輛寶馬汽車下線,直到如今的最新款型,及非量產的概念車,總之什麼款什麼型都可以找到。動感一點形容,文字就無法表達了,讀圖的時代還是看電影吧:《碟中諜》系列的I8、《非常人販》系列的750i、《速度與激情》系列的M5、《007》系列的Z8……汽車之外,最大看點是寶馬摩托車,一樣酷炫到爆;居然還有船和其他特種車輛等,一點不奇怪,寶馬最早是生產飛機發動機的。


逛了整整一圈,感覺汽車展品之外,這裡更注重汽車文化潛移默化的熏陶。有一個空間專門是寶馬在全球宣傳的廣告,聲、光、電等多種方式絢麗多姿,生動演繹了BMW的成長與發展;也終於搞清楚了BMW,根本不是「別摸我」,而是「巴伐利亞發動機廠」的德文縮寫,藍色象徵天空,白色象徵螺旋槳。還有幾個空間專門展示了空氣動力學的動態模擬解釋、流線型造型的設計理念、自然吸氣式直列六缸發動機的工作模型、內燃發動機氫燃料的實際探索等。在這裡,無論是誰,都可以領略到科學技術的力量和工業設計的美感。BMW,可以借用一句廣告詞:「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臨別之時,專門逛了下寶馬紀念品店,各類BMW品牌衍生品內容繁多,從衣服箱包,到水杯鑰匙扣應有盡有,只是大都標識著MADE IN CHINA,搶購一點,也算支持國貨吧!


慕尼黑素有「歐洲建築博物館」之美名,各式現代和後現代風格的建築,一座又一座;但中古及近代的建築卻毫不遜色,即使在現代化的城市中,也絲毫無法掩映其絢麗和深邃。


寧芬堡是歷代巴伐利亞王室的夏宮,類似天朝頤和園或避暑山莊,但非中式園林而是巴洛克風格代表作品。宮殿坐西朝東,由一幢幢方形樓房環環連結而成,正面橫長600米。主建築順延伸展,像鳥的兩翼自然展開,外觀看起來並非富麗堂皇,而是寧靜雅致,也很親民。小孩子們無意這些建築,更喜歡宮殿前的噴泉和草地,還有在人工河中游弋的天鵝野鴨,流連玩耍遲遲不肯離開。進入宮殿後,內部裝飾得匠心精美,典型的洛可可式風格,一望便知。介紹上說,寧芬堡是來自意大利的建築師和洛可可藝術家們精心打造,路德維希二世出生於此,直到今天仍然是維特爾斯巴赫家族的財產。洛可可風格常常烙著精緻華麗的印記,現場所見金屬質感的石膏、門廊細膩繁瑣的雕飾、牆壁上冷峻明快的油畫,天花頂精細斑斕的壁畫,愈發顯出這裡的高貴與華麗。印象較深的是中國之閣,裡面陳列及裝飾均是來自大清王朝的黑紅漆畫、瓷器和屏風,山山水水、花鳥魚蟲,濃郁的中式風情,不言而喻是當時歐洲皇室追求的時尚。還有就是美女畫廊了,36幅美人油畫像,在沒有自拍也沒有化妝的年代,不得不說風情萬種、玉質天成。美人畫像不僅有王室貴族,也有平民中產,是當時審美標準中理想的美女形象。據說畫像與真人基本屬實,不存在賄賂宮廷畫家之說,大都是有故事的人。其中最為人津津樂道是最後一幅的拉丁舞女,作為國王的情人,因為名分問題,皇權受到百姓強烈質疑,國王被迫退位,看來歐洲王室不愛江山愛美人的傳統源遠流長啊。


皇權之外就是神權了,慕尼黑頭號地標建築,必須是高達百米的聖母教堂。徜徉在市中心瑪利亞廣場,走到哪裡都在聖母教堂身影覆蓋之下,其實在市區內的任何地方均可望到教堂標誌性的雙子塔式的洋蔥頂。哥特式教堂為何變了味,改成洋蔥頂?其實很簡單,與時俱進而已。旅遊指南講得很清楚:聖母教堂建於15世紀,但教堂的尖頂卻一直沒有竣工,直到16世紀,人們才決定完成此塔頂的建築。當時,哥特式建築時代已被文藝復興風格所取代,教堂也免不了被安上了時髦的圓頂,人們將其稱為「浪漫國家的」帽子,它的意思也就是「異國風味的」或者也可以說是「意大利風味的」,正是這種圓頂風格成為了以後巴伐利亞眾多教堂建築的典範。走進看了下,教堂其實大同小異,這裡只是更高更大,主體為紅磚建造,晚期哥特式風格,沒有繁復的裝飾,一樣顯得十分莊重。同樣為哥特式教堂,有的感覺凝重,也有感覺輕快些的,為何此一時彼一時?這就要說說天主教和新教的區別了。避開教義不談,簡單講,天主教禮敬聖母瑪利亞,認可其神聖;新教不崇拜聖母瑪利亞,不認可其神屬而是人,人有原罪不能崇拜。天主教堂通常有耶穌和瑪麗亞像;新教不進行偶像崇拜,一般只有十字架。宗教改革以來,天主教和新教在信仰上出現了嚴重分歧,並由此大打出手。30年宗教戰爭前後,大體沿萊茵河、多瑙河劃分宗教勢力範圍,德國中北部為新教主導,南部特別是與哈布斯堡家族聯姻的巴伐利亞,成為德國天主教中心;而前文提過的羅騰堡,雖與慕尼黑同屬巴伐利亞,但剛好是天主教與新教的激烈交鋒的戰場,那個醉了三天三夜的老市長篤信新教,入侵者首領,實為哈布斯堡家族支持的天主教紅衣主教。


走出聖母教堂,可見哥特式的新市政廳、古羅馬式的國王廣場,轉個彎就是著名的馬克西米利安大街,德國最著名的繁華商業街,大街兩側是一排排的古典主義風格建築,大多為國際品牌或慕尼黑本地定製品牌店。穿過商業街不遠,一座更宏偉的古典主義建築出現在面前——巴伐利亞國立歌劇院。慕尼黑不僅是德國反宗教改革的中心,同時也是德國文藝復興藝術的中心。藝術這東西形式多樣,但形式怎麼多樣,華麗的歌劇也是其中的陽春白雪吧。歌劇這門舞台表演藝術,著實是沒接觸過,不在國外生活估計是不會有歌劇環境或氛圍的熏陶。那相聲還是一門語言表演藝術呢,似乎有那麼點難登大雅之堂。說說我天朝的國粹,京劇是門舞台表演藝術,這個准沒錯;想當年四大徽班進京,京劇由此誕生,那是乾隆爺欽點的;崑曲本戲,翻改成京戲皮黃劇,那是老佛爺親自主持的;「他是人的,就得聽戲,不聽戲的他就不是人,什麼豬啊、狗啊,它就不聽戲,是人嗎?它畜牲,所以,有戲就有咱們梨園行……有個叫青木的,他是懂戲的;青木要是活著,京戲就傳到日本國去了……」無論如何,京劇總是咱天朝傳統文化的象徵,雖然也不懂,但至少聽過:「藍臉的竇爾敦盜御馬,紅臉的關公戰長沙,黃臉的典韋、白臉的曹操、黑臉的張飛叫喳喳……」即使這樣,國內唱歌劇的好像瞧不起唱京戲的,喜歡譏諷京劇唱腔是「片兒湯」,這個倒也是事實。京劇唱腔較為單一,基本以「西皮」和「二黃」主打,略顯雷同;反觀歌劇,最注重的是音樂,基本以歌唱、和唱和音樂表達劇情,完全是唱出來的。好在京劇唱、念、作、打,一應俱全,這樣又立體豐滿許多。其實,無論什麼藝術方式,受眾需求的是心靈的愉悅和藝術感染力的體味;其實,歌劇與京劇完全風馬牛不相及,勉強比照,只能說京劇是「角」的藝術,個性化演員的藝術;歌劇是「曲」的藝術,作曲家創作的藝術。


巴伐利亞國立歌劇院常年盛裝出演莫扎特、理查德·施特勞斯等人的作品,尤為喜歡上演瓦格納歌劇。要瞭解德國,回避音樂是不可思議的事;要瞭解音樂,無論如何也繞不開瓦格納,即便是說有貝多芬和巴赫。貝多芬或許不太符合真正的德意志性格,嚴肅狂傲、野性自由,他更適合激昂壯麗的法蘭西大革命和混合著斯拉夫味道的維也納。巴赫確實代表了真正的德意志性格,莊重嚴正,深刻抒情,他是巴洛克時代音樂殿堂的穹頂,但這只是德意志性格的一面。另一面,毫無疑問是瓦格納,狂熱浪漫,陰鬱魔幻,「他的音樂給十九世紀晚期影響極深,單憑其震懾人心的感染力,就能夠在聽眾心裡或啓發或喚起或創造全面的狂喜狀態,既美感又神秘,這是一切浪漫主義藝術夢寐以求的目標。」這樣看來,估計聽瓦格納的歌劇肯定不是娛樂,而是一次洗禮,精神的昇華。其實我也保存了他的《尼伯龍根的指環》現場版,只不過完整聽一遍至少要16個小時,想想都有些小激動啊!等下,我找找碟片藏到哪裡去了先。據說他的狂熱崇拜者希特勒,這出劇聽了140遍。每逢納粹黨舉行集會,現場一定要播放瓦格納《諸神的黃昏》篇章,那是一種節奏感的激情和音律飽滿的振幅,那就是意志與秩序!統一的節拍,統一的節奏,統一的音符,統一的德國!希特勒經常說:「凡是想瞭解國家社會主義(納粹)的德國人,必須瞭解瓦格納。」可是,要瞭解瓦格納,必須對德國的歷史、宗教、哲學有相當的瞭解,這個是要有文化底蘊才行滴。何謂文化?文化就是……我讀書少,解釋起來不容易啊,只能簡單舉個例子說明一下吧:每逢佳節端午或中秋,如果知道屈原投江、嫦娥奔月的故事,那就是中國人;如果還知道屈原投江投的是汨羅江洞庭段、嫦娥奔月住的是廣寒宮B座1號,那才是文化人;如果只知道啃粽子、咬月餅,那就一吃貨。瓦格納執著一生的命題是,人如何通過救贖來獲得自由?他的音符表現的是,人如果要獲得自由,就要打破無理性的慾望……太費腦了,算了,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沒文化,就一吃貨。遊魂似的晃了一整天了,必須去吃下大餐,瓦格納音樂的碟也沒找到,還是聽聽鳥叔的「剛剛斯達」吧!


品嘗德國大餐最好的地方毫無疑問是宮廷釀酒屋,一般也稱「皇家啤酒屋」,歷史上曾是巴伐利亞王國的皇家釀酒廠。歌劇院步行過來就可以了,中世紀建築,有鮮花裝飾著拱頂,只是這個時候嗅覺已牢牢佔據了神經中樞,沒心思再去欣賞什麼建築了。這裡絕非「屋」的概念,應該是「廣場」或「花園」的模式,據說可以容納3500人就餐。即使這樣,仍似乎感到有點擁擠,不過沒有人在意,個個臉上都洋溢著滿意的笑容,食物的香氣和啤酒的泡沫可以說明一切了,更何況還有樂隊演奏著巴伐利亞的民謠小曲。楊導一大早就來過這裡預訂了相對不錯的座位,主廳的側面,人聲鼎沸,觥籌交錯,的確是熱鬧非凡;隨意轉一轉,菜式其實遠不如天朝飲食那樣花式繁多,主菜基本是豬肘、烤雞和香腸類,但出品很好,色香誘人;最為著名的就是啤酒了,這裡的黑小麥啤酒馳名全世界。順便多說一句,即使擁有寶馬、西門子等品牌,慕尼黑工業的支撐,啤酒業牢牢位列第一;一年一度的啤酒節是這個城市最光彩的名片。點了特色的豬肘套餐,很簡單,完整的一隻大豬手,配一點土豆泥,還有一超大杯黑啤酒。啤酒館,到處洋溢著輕鬆歡樂的氣氛,現場彈奏著愉悅的樂曲,德國人應該沒有人願意提起90年前的往事,只是讓慕尼黑啤酒館聞名於世的正是那段往事。1923年11月8日,阿道夫·希特勒和他的納粹衝鋒隊的同志們,就是在這裡宣佈「全國革命已經開始了」,打著「民族主義」和「社會主義」兩面大旗,向市政府進發,準備暴力推翻當時的魏瑪共和國政權。暴動1天即被鎮壓,但希特勒和他的同志們,卻由此聲名大噪,從無人知曉的地方組織而最終走向權力巔峰;慕尼黑也同時成為納粹興起的發祥地。


慕尼黑,留下最深印象就是那些風格各異的建築。無論古今,或許這裡每一棟建築都是靜止的史詩,硬朗的石壁,高高的穹頂,它們歷久彌新、它們生機勃勃、它們似乎擁有自己的精神和靈魂,它們並不在意風雨雷電,它們更關注或居住或行走在這座城市中的人們。它們本來是沒有精神和靈魂,但承載了茜茜公主的美麗、愛因斯坦和普朗克的睿智、托馬斯·曼的靈感、瓦格納的狂熱、康定斯基的情緒……思想和藝術的不斷澆灌,它們獲得了令人駐足與仰望的精神和靈魂,讓你沈醉,讓你感激,讓你體悟生命、思想與藝術之美。


✥✥✥ 貝希特斯加登:天籟之音的誘惑


大巴開出慕尼黑,在奧格斯堡短暫停留。隨意在小城轉了轉,旭日東升,人們正開始周而復始的忙碌,在路上、在早餐、在準備一天的營生,一如每座城市清晨都同樣上演的場景。城市感覺並不繁華,平靜安詳;但可以感受到這裡古老悠久,因為見到幾個廣場或街邊雕塑,均為古羅馬或神話或人物的形象,奧古斯都、墨丘利、海格力斯……折返向南,仍是阿爾卑斯山路,不久抵達邊境城市貝希特斯加登的國王湖。


旅遊指南有講,巴伐利亞南部群山環繞之中,有一個因冰河侵蝕而成的湖泊,極像北歐的峽灣風貌,湖水清澈,被譽為德國最美的湖泊。身臨其境之時,感受也相差無幾,並非虛言。一條清幽小路直至游船碼頭,乘船漂泊緩緩行進於湖中,湖水晶瑩碧玉,遠山有薄薄輕霧升起,確有人間仙境之感。四周山勢險峻且高聳入雲,湖面又狹長蜿蜒,直如巨人群山中力劈一斧,才有此湖水之碧波蕩漾。舟行其間,有水手愜意吹起了小號,德文解釋完全不懂,英文解釋也基本沒聽懂,似乎是一種航行傳統,寂靜無聲的山谷平添出悠長悅耳的韻律,在群山之間又徘徊回蕩了好一會,才裊裊而終。船再前行,遠遠可望見即將登岸的一個半島,紅頂白牆的修道院掩映在秀美蔥綠的樹木之間,顯得與世隔絕的清幽。直到登上半島,愈發覺得這裡也真是美到了一種極致,正是明信片常用的那種色彩、那種靜謐、那種精緻。時間似乎瞬間凝固,不是時間不流逝,而是感不到流逝,更是不情願時間流逝。這裡沒有動態美,只有畫面的定格,似乎一楨一楨地跳動,一定要塵封在來訪者的記憶深處。沒有任何五彩爭勝、流漫陸離的景物,一切生長與亙古之在都物化天成,靈明不昧,是曲徑通幽的小徑、是落英繽紛的林木、是碧波漣漪的湖岸、是禪定歸真的巍巍群山。或有風湧雷動之時,景物氣象必隨之而動,天光變幻、雲影翻騰、草木搖曳、湖水波瀾,卻又並非卓爾不群,實為道法自然。凝神細視,方有所悟,此等定境謂之善,執之則為魔。望群山對語,看草木含羞,聆湖水潺潺,嗅泥土芬芳,拈花一笑,撣衣無痕,這才是剎那芳華的容顏,常樂我淨的浪漫。


但執之如何?破除我執又如何?不著魔豈不是永不入魔?常樂我淨為佛家出世之境界,儒家積極入世又怎講?子曰:「子不語怪、力、亂、神。」道家也有佐證於此:「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存。」唯士大夫屈原,徬徨山澤,見圖畫天地、山川、神靈及古賢聖物行事,因書其壁,呵而問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誰能極之?馮翼惟像,何以識之?明明暗暗,惟時何為?陰陽三合,何本何化?圜則九重,孰營度之……」其實,人間仙境也好,魔域也罷,存乎於心念之間,無魔無妖豈不是也沒有了佛,哪裡還有金剛怒目,菩薩低眉的修行。士大夫天問,原為窮極物理、斬妖除魔,終究以實現「天命靡常,惟德是輔」的理想人生;但世間塵俗之人,並非人人如此尚德;凡人有凡人的理想,至於有沒有信仰,很難說;即使有信仰,也不同於士大夫的信仰,更不同於妖的信仰。


法海:我帶你去一塊安樂淨土,讓你遠離塵世,靜思己過。

許仙:我不去,我迷戀紅塵,願意沈淪俗世世界,這是我的事,不關你的事,我不會跟你去的!

……

許仙:求求你們放過娘子和小青,我跟你們出家,我做和尚,你放過她們吧。

方丈:從今以後,你要斷盡俗事,靜思己過,皈依我佛,刻苦修行。

許仙:沒問題,只要你叫他們不要再鬥,我厭倦紅塵,我願意四大皆空,我願意放棄一切……

許仙非仙非妖,實乃凡人,出賣自己甚至犧牲生命以求換得白蛇之生;有誰可以說他涼情薄幸,顯然不是,多情倒差不多。青蛇眼中,許仙出賣了白蛇,出賣的是情義的信念和恪守。面對生死抉擇,凡人會妥協,妖不會;士大夫可以「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髮弄扁舟」;佛不會,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人生如此,浮生如此。緣生緣死,誰知,誰知?」生命至上,是凡人的理想;情義至上,是妖之理想;道義至上,是儒家士大夫的理想;慈悲至上,是佛家的理想;皆歸於天道有常,不徒以人道而顯,亦因人道而彰。


國王湖走出,按計劃行程是穿越魔法森林,大約要幾個小時的徒步,奈何行程在天鵝堡時由於遊客過多已有耽擱,拖延至此已無法再補回,只能忍痛割愛魔法森林的穿越了。路經魔法森林入口時,終究停了下來,呼吸下分外清新的空氣,看下參天挺拔的古木,青苔石路沿著嘩嘩流淌的溪流,逶迤沒入視線盡頭,不知森林深處是否住著女巫,那些可愛的和邪惡的精靈……轉頭另一側,居然正是還在尋找的拉姆紹教堂。教堂很小,也更加平民化,可以確定是鄉村教堂。尖頂的哥特式建築,頎長的鐘樓卻又蓋個圓蔥頂,典型的南德鄉村味道。教堂平衡了世俗化的生活,鄉村一樣具有了精神和信仰。教堂內部簡潔明朗,與四周的湖光山色、森林草場渾然一體,內心能夠感受到此地居民,應該是恪守傳統,熱愛他們的宗教傳承的。教堂雖小,五臟俱全,甚至還多出個很大的花園,樹木不多但花草繁茂,整個花園規整的分布著排排墓地。黃昏的陽光遲遲未肯褪去,溫熙地籠罩大地,和風輕柔,即使是墓地卻無半點沈重陰冷的氣息。為什麼要有沈重陰冷的氣息,我遲緩了一下,天朝傳統文化中的墳墓,難免會有淒涼悲哀的蕭瑟之感,這是先入為主的思維定式。這裡的墓地,似乎更像溫情的家園,具有宗教情感的家園,靜謐但不陰森,肅穆但不華麗。日常勞作之余,教堂禮拜之日,來來往往均可追思先人,似乎教堂與墓地的到訪,等同於精神與情感的寄託,早已融合為生活的一部分,不僅表現對神的尊重,同樣也是對先人的尊重吧。生與死的理解,中西文化確有差異,難道天朝傳統文化不敬先人嗎?恰恰相反,天朝是可以不事鬼神,但必事祖先的國度,只是行為方式卻又沒有那麼熱愛了,每年例行的清明掃墓,出沒於荒郊野嶺居多;再有就是燒紙錢,或初一或十五,街頭巷尾也可,借煙火繚繞而祭祀通靈。老祖宗千年傳承下來禮儀方式,肯定也不會錯,錯就錯在墳墓自身的符號指向,常常與月黑風高、淒雨黃沙、孤魂野鬼什麼的相關,特別是公共墓地堅決不是家園,離家越遠越好。文化的差異本無高低對錯之分,生命來自虛無,又歸於虛無,至少宗教觀看,生命和死亡一樣的神聖,正如《聖經》所言:日光之下,並無新事,那更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了。


即將告別貝希特斯加登,真有些戀戀不捨,不僅錯過了魔法森林,而且附近有個「鷹巢」,是希特勒的私人城堡,據說很值得一看。但每次出行之前從不做功課的惡習,頭腦中的印象始終以為鷹巢在靠近波蘭的東北部,依據是東線是二戰的主戰場,鷹巢理應在東線,從而根本未考慮將其列入計劃行程,這是思維上的盲點。貝希特斯加登,靜謐又精緻,如果可以以景喻人,這裡充分展現了生命的體態,德國人與生俱來的,不近人情的嚴謹和近乎苛刻的完美。如果可以住上一兩個月,青青的牧場、悠閒的奶牛、精緻的屋舍,明艷的鮮花……必將是人生中一次美好的體驗。


行程仍在繼續,南行再折返東,20多公里山路,不知不覺中已越過德國國境,抵達奧地利的薩爾斯堡。途中大巴車沒有經停哪裡,也沒有邊檢站,連個國與國分界的標誌也沒看到,就已經出國了,看來德奧的確是一家親啊。其實,德奧兩國歷史淵源極深,限於篇幅不贅述,兩國同文同種,一衣帶水,邊境線也數次變遷,似乎都很客氣,從不在邊界上計較,或許會出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形。薩爾茨堡,德文原意為「鹽堡」,中世紀伊始就因附近的鹽礦著稱,並非海鹽而是岩鹽。近代以來,這裡成為著名的音樂之鄉,城市代言人是偉大的作曲家莫扎特。徘徊在薩爾茨堡街區,感到這裡類似天朝的山城重慶,只是縮微了很多,比較適合徒步閒逛。但無論怎樣逛,一定會跨過薩爾斯河長長的鐵橋,因為米拉貝爾宮和莫扎特故居就分布在橋的兩側。米拉貝爾,是意大利文「驚人地美麗」,竊以為多少有些言過其實,宮殿印象不深了,花園非常大,別緻的噴泉水花四濺、齊整規矩的花壇種滿了花花草草,其間蝶舞翩翩,花簇蜂飛,電影《音樂之聲》在此拍攝。這部講述了美好、善良、深愛故事的經典之作,必會引起很多人的共鳴和回憶吧。小孩子們在此一路追逐打鬧,嬉戲歡叫,還真有些應景應情。莫扎特故居貌不驚人,明黃色的三層小樓,但遊人川流不息、接踵而來,人氣爆棚。莫扎特極為豐富且博大精深的作品,與他英年早逝形成強烈反差。他沒有為我們留下來,且永遠消逝了的作品或許更為驚人,這不得不引人遐思:當普通人還在撒尿和稀泥、光腚彈玻璃球的時候,莫扎特已開始窺視藝術的殿堂了。他3歲開始彈鋼琴,4歲可以準確彈奏短小樂曲,5歲譜寫小品,6歲第一次演出,7歲第二次為時3年半的歐洲巡回演出。14歲到17歲,持續不斷地譜寫歌劇、交響曲、彌撒曲、四重奏……如果有人相信世界上確有天才的話,莫扎特必定是其中之一。他是神童,但不是「孩子」,這是他一生的命運,同時也是伴隨一生的詰問,他幸福過嗎?莫扎特短促而動蕩的一生是答案嗎?美妙而歡快的樂曲是答案嗎?真正的答案或許還要回到音樂本身來追尋。正如神學家們所評論:「莫扎特音樂不同於巴赫,它不是福音;也有別於貝多芬,它不是生活理解。他的音樂並不宣講學說,更不表現自我。莫扎特並不想說什麼,他只是歌唱,只是傳出聲音。因此,他並不強加給聽眾什麼,也不要求他們作出決斷或者表明態度,而是讓他們感到自由……」


從莫扎特故居所在的糧食衚衕出來,轉右幾百米就可到薩爾斯城堡和大教堂。城堡坐落在半山,或許本身並無特別,或許一路見了太多城堡,已審美疲勞,並未爬上城堡,反而覺得城堡僅僅作為背景倒是個絕美的選擇。米拉貝爾花園、薩爾茨堡大教堂和城堡,恰恰處在同一中軸線,河畔的花園、教堂的圓頂、半山的城堡,依次上升,錯落有致,應該是一副完美的構圖。印象深刻的是薩爾茨堡大教堂,教堂通常以哥特式建築為主,晚期哥特式最多加上個圓蔥頂,而這座教堂卻是典型巴洛克風格,整體結構的雄偉,愈發凸顯當時天主教會的權力和威嚴。僅從雄偉華麗的外表看,已經可以推斷這個教堂並非平民教堂,再經楊導說明,才知薩爾茨堡歷史上長期自治,且政教合一,一代代大主教是事實上的統治者,莫扎特受洗和指揮家卡拉揚葬禮均是在此舉行。


巨大的灰白色大理石外表,代表著天主教的聖潔;四座巨大的雕像,銘記著聖教徒們的功勳;三扇巨大的青銅大門,象徵著忠實、希望與愛;巨大高聳的穹頂,愈發彰顯神的偉大和人的渺小;巨大的壁畫,華美精細令人無法移開目光;巨大的浮雕,繁復華麗且栩栩如生;教堂正中的神台,沒有供奉十字架,而是巨幅的耶穌受難圖,上方天井處開窗,光線直射下來,既聖潔又神秘,無法不肅然起敬、頂禮膜拜。可以感受到,大教堂無論內外均精雕細琢,任一處細節彷彿都在述說著主教的威嚴。靜靜的坐了一會,不經意間發現內部的中心立柱均有管風琴鑲嵌其中,毫無疑問教堂在活動期間一定會響起聖潔的宗教音樂,其中最負盛名的莫過於莫扎特的《安魂曲》了,他人生中最後一部,也是生前未能完成的作品。這是一首為死亡而作的彌撒曲,此時的莫扎特身心憔悴、貧困交加,仍在譜寫這部樂曲;而在豪華的威登歌劇院卻燈火輝煌,座無虛席,莫扎特的歌劇《魔笛》正在隆重舉行首場公演,公演取得巨大成功的時刻,這位天才握著筆的手靜靜地松開了……不足36歲而英年早逝,畢生創作各類作品549部,草葬於貧民公墓,日後未能找到準確墓地和遺骸……即使莫扎特死時窮困潦倒,但他的音樂一生中從未表現過痛苦,只有純淨的歡樂,臨終前的《安魂曲》仍是如此,只有那種在天國的光芒照耀著他的感覺:望主賜彼安息並以靈光承照……


離開薩爾斯堡向東北方駛往德奧邊境,靠近林茨地區停了一會兒。導遊說附近不遠處有個邊境小鎮勃勞瑙,希特勒就出生在那裡。這事說起來有些奇怪,德國人通常會說希特勒是奧地利人,貝多芬是德國人;奧地利人剛好相反,他們認為希特勒是德國人,貝多芬才是奧地利人。這個可以暫不討論,令人困惑的是,一度曾在維也納流浪的希特勒,為何可以按照憲法的機制,合理合法地攫取到德意志的最高權力呢?是魏瑪共和國的一種自我嘲諷?是德意志民族出於一種對現實平庸的厭倦?政治屬實不懂,但音樂完全可以不懂裝懂。與莫扎特的歡快與愉悅相比,德國的歌劇始終離不開概念的束縛,德國人似乎無法擺脫人在面對自然、面對理想時候的那種詰問,那種對人類命運的苦思冥想。「《尼伯龍根的指環》是瓦格納歌劇理想的頂峰,也是歌劇史上無與倫比的創舉。這套歌劇完成了歌劇史上的一種功能性的變化,他代表了瓦格納個人意志的勝利,誰能改變一個時代的欣賞趣味呢?只有瓦格納才具備這種能力,他明知道很多人聽他歌劇的時候會昏昏欲睡,但蜂擁的人群還是朝聖一般湧向了拜羅伊特節日劇院,即便是要提前5到10年預約才有可能買到票,究竟有多少人能真正明白音樂呢?瓦格納的懷疑是不無道理的,人類生來的愚蠢與從眾,使得瓦格納對於權力有著足夠的信心,他借助於權力實現了自己的野心。」我想,如果可以象希特勒一樣聽上140遍的《尼伯龍根的指環》,或許能夠更清楚夢想的價值——當現實不能讓靈魂滿意的時候,就會有所行動了。


德國之旅已然過了邊境,不得不告一段落,但德國歷史的腳步卻從未停歇。1970年12月7日,西德總理威利·勃蘭特在波蘭猶太紀念碑敬獻花圈後,突然自發下跪,「面對百萬受害者,我只做了在語言力不能及的情況下,一個人應該做的事」,勃蘭特如是說,這是一個真誠的表白,一個國家的懺悔,德意志民族的榮譽;由此一跪,德國贏得了諒解和尊嚴,再次重返歐洲。1990年10月3日,柏林牆倒塌,多難的德國又一次走向統一。歷史學家一般認為,這同時標誌著社會主義運動在歐洲的失敗。或許吧,資本主義商品經濟的社會形態可能更符合人的生物本性,但不排除其中的趨利與乏味,更要質疑的是,這種社會形態適不適合德意志民族的性格,其實並不得而知。


「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個人對於時代變遷來講,太過弱小,即便是瓦格納歌劇中的英雄,都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但可以做到阿歷克斯做到的:「我母親離開的這個國家是她當初的信仰,而我們把這個國家,這個信仰一直維繫到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在我的記憶中,這個國家永遠和我母親聯繫在一起」。謊言的編造,和為了掩蓋漏洞百出的謊言,而又不斷編織出的新的謊言,不僅僅只是善意的遊戲,其中凝聚了生命的理想。作為個人,根本無力抗爭歷史的滄海橫流,正如平克·弗洛伊德反復吟唱的「在荒原上嚎叫的我們,不過是牆上的某塊磚」,迷牆倒塌了,依舊存在另一座迷牆。「如果要問人民為什麼選擇了資本主義,並不是人民嚴密地推導出資本主義比社會主義好。只是因為,牆的這一邊,我們可以用99美分從網站下一首你最愛聽的歌,而牆的那一面,我們只能年年月月看戴假髮的女人跳白毛女;牆的這一面,我們可以吃來自全世界的美食,看最high的A片,而牆的那一面,我們只能吃spreewald黃瓜,看早間新聞、午間新聞和晚間新聞。」再見,列寧!事實上,他們並不是選擇資本主義,只是選擇了資本主義下的幸福。天賦良知,良知是對他人苦難的同情,更是人類對自身幸福的不懈追求。


12天後,離開德國繼續新的旅程。納粹在德國始終是一個隱晦的字眼,但偏偏卻又有著自身的誘惑。閒來無事思索一番,才發覺其魅力恰恰在於讓別人為自己作出選擇。回想到過去那一段艱苦奮鬥的歲月,人的心裡或許會莫名湧出一股憤怒之意。深度的自卑和高度的自尊,有時會是人性一種矛盾地展現。人性如斯,民族性卻不得而知,或許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才是這個工業化4.0時代最好的註解。僅以此文,獻與恩師高先生,儘管學業無成,但一路同游似乎又回到了純真年代。



二〇一五年十二月

廣州須彌書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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